就在孫朗和海麗兩人努力布置房間的時候，在地球的另一邊，法國，勃艮第。

香檳塔在燭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十二層的水晶杯堆疊成完美的金字塔，侍者們正將1996年的庫克香檳緩緩注入最頂端的酒杯。液體如液態黃金般順著杯壁流淌而下，一層層填滿下方的酒杯。這是艾米麗最喜歡的一幕——權力如同香檳，從高處流向低處，而掌控源頭的人，決定誰能品嘗這瓊漿玉液。

“副局長女士，您的客人到齊了?！拔业乃饺酥砜巳R門特在我耳邊低語，他的呼吸帶著薄荷糖的氣息。我微微頷首，調整了一下脖頸上那串由亡夫家族酒莊出產的珍珠制成的項鏈。每一顆珍珠都完美無瑕，就像今晚我必須展現的形象。

INAO——國家原產地命名與質量管理局的副局長。這個頭銜在普通人耳中或許平淡無奇，但在法國，這意味著我掌握著價值數百億歐元的食品和酒類產業的命脈。從香檳區到波爾多，從洛克福奶酪到布雷斯雞，任何想要獲得AOC認證的產品都必須經過我的部門審核。一個簽名就能讓一個小酒莊身價倍增，一個否決就能讓百年老字號失去市場競爭力。

“艾米麗，親愛的！“我的姑媽，現任文化部長瑪德琳張開雙臂向我走來，她身上的迪奧高定禮服在燈光下泛著銀光，“34歲就坐上這個位置，比你父親當年還要快兩年。“

我親吻她的雙頰，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奈兒5號香水味?！斑@都是家族的支持，“我微笑著回答，聲音剛好能讓周圍幾位議員聽見，“當然，還有皮埃爾的家人一直以來的幫助?！?

我的目光越過姑媽的肩膀，落在宴會廳另一端的酒業大亨們身上。皮埃爾的父親，老亨利·勒菲弗正與幾位波爾多酒莊主交談，他那雙與皮埃爾如出一轍的灰藍色眼睛不時掃向我的方向。四年前，他的獨子——我的丈夫——死于一場至今未破的入室搶劫案，而現在，我站在他資助的政治生涯巔峰。

“副局長，恭喜您?！耙粋€低沉的聲音從我左側傳來。我轉身看到INAO審核部主任讓-呂克舉杯致意，他眼中的算計幾乎不加掩飾?！澳岢龅南銠墔^擴展法案已經在委員會獲得通過，這將是INAO近十年來最大的改革?！?

我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檳，感受氣泡在舌尖爆裂的微妙觸感。“都是為了法國農業的繁榮，讓-呂克?！拔业穆曇羧缤z綢般柔滑，“當然，那些符合標準的小農戶理應獲得AOC認證的權益。“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們都知道那些“小農戶“中有多少是勒菲弗家族控股的酒莊。皮埃爾死后，老亨利對我這個兒媳的支持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我自己。

宴會廳的角落，我注意到表妹索菲正與幾位年輕議員交談甚歡。她不時向我投來復雜的目光。四年前，她是家族寄予厚望的政治新星，而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艾米麗，你得嘗嘗這個。“皮埃爾的妹妹伊莎貝爾突然出現在我身旁，遞來一小碟魚子醬，“直接從俄羅斯空運來的，父親特意為你準備的?！?

我接過骨瓷小碟，銀匙在燈光下閃著冷光。伊莎貝爾的笑容從未達眼底，自從我接手皮埃爾在家族企業中的股份后，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條毒蛇。

“太貼心了，“我舀起一勺魚子醬，“代我謝謝亨利。對了，下周的董事會材料我已經看過了，有幾個小建議我會讓秘書發郵件給你?！?

伊莎貝爾的手指微微收緊，香檳杯在她手中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脆響。“當然，副局長?！八龓缀跏且е勒f出這個頭銜。

音樂適時地轉為華爾茲，我借機離開，走向宴會廳中央。四年前那個午夜后，我就學會了在人群中穿梭的藝術——永遠保持微笑，永遠知道誰在看著你，永遠準備好下一句話。

“副局長女士，“農業部長攔住了我的去路，他的領結有些歪斜，“關于下周的預算會議...“

“我已經準備好了所有數據，部長先生?！拔掖驍嗨?，伸手替他正了正領結，“INAO完全支持您提出的有機農業補貼計劃?！?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個老狐貍不知道的是，我手中握有他女婿違規使用農藥的證據。政治就像品酒，關鍵在于知道什么時候展示香氣，什么時候隱藏單寧的苦澀。

“艾米麗姑姑！“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我低頭看到小侄子托馬斯拽著我的裙擺，他的領結已經松開了?！皨寢屨f我可以吃第三塊馬卡龍嗎？“

我蹲下身與他平視，整理他的小領結?！爱斎豢梢?，親愛的。“我輕聲說，“但要記住，好東西總是要適可而止。“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十年前的同一天，皮埃爾在我24歲生日宴會上說過同樣的話。那時我們還住在蒙馬特的小公寓里，他剛從父親那里爭取到一個小型酒莊的管理權。我們喝著廉價的起泡酒，夢想著未來。

“副局長？“一個低沉的男聲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我轉身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歲月在他眼角刻下了細紋，卻掩不住那雙灰綠色眼睛里溫和的光芒。只是他頭頂那片日漸稀疏的頭發，提醒著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

“馬克西姆警長，“我迅速調整表情，嘴角揚起完美的弧度，“沒想到您會來。“

他微微欠身，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警服襯衫上并不存在的皺褶?！澳闹匾兆?，我怎能缺席？“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能借一步說話嗎？有些...當年的情況需要向您匯報。“

我掃視了一圈宴會廳，賓客們正沉浸在香檳與音樂中?？巳R門特在遠處對我點頭示意——電視臺的采訪可以稍等。我引導馬克西姆穿過拱門，來到一間用作臨時休息室的小偏廳。關上門，水晶吊燈的光芒被調暗，隔音良好的墻壁將宴會喧囂隔絕在外。

“四年了，您還是這么...光彩照人?！榜R克西姆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那種熟悉的、克制的愛慕讓我胃部微微收緊。自從他在那個午夜第一個沖進我們的木屋，這種眼神就從未改變。

“警長，您說有情況要匯報？“我故意忽略他的暗示，走向酒柜倒了兩杯威士忌。冰塊在琥珀色液體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馬克西姆接過酒杯，指節上的疤痕在燈光下格外明顯——那是他在制服第一個劫匪時留下的?！吧现芪覀冊隈R賽抓到了阿卜杜勒·卡迪爾，“他啜飲一口酒，“就是當年唯一逃脫的那個中東人。“

我的手指突然收緊，水晶杯壁傳來細微的“咔“聲。那個名字像一把刀，剖開了我精心縫合的記憶?！拔乙詾?..這個案子已經結了?！?

“程序上確實如此?！榜R克西姆放下酒杯，從內袋掏出一個牛皮紙文件夾，“但我想您應該知道，那個懦夫聲稱自己什么都沒看見。他說聽到搏斗聲就逃跑了，甚至沒看清是誰殺了他的同伙?！?

我強迫自己呼吸平穩，走向窗邊拉開一絲窗簾。巴黎的夜色如墨，遠處警車的藍光一閃而過?！八?，他還是沒提供任何關于...那個救我女兒的人的線索？“

馬克西姆搖頭，禿頂在燈光下泛著微光?！昂苓z憾，沒有。那家伙嚇得語無倫次，審訊了三天只重復一句話——'天使來了，惡魔就死了'。“他苦笑一聲，“大概是嗑藥嗑多了產生的幻覺?！?

我轉過身，讓陰影遮住我的表情。“您覺得，真的會有人恰好路過，殺死三個武裝劫匪，然后...悄無聲息地消失嗎？“

“理論上不可能。“馬克西姆走近一步，他身上古龍水混合著警局特有的咖啡和紙張氣息，他猶豫了一下，“艾米麗...這四年我一直在追查這個神秘人，不僅因為案子，還因為...“

“警長，“我輕聲打斷他，手指撫過珍珠項鏈，“我女兒能活下來就是奇跡，我不在乎救她的是天使還是惡魔?！?

馬克西姆的眼神黯淡下來。他合上文件夾，動作輕柔得像在合上一本圣經?！拔依斫狻Ｖ皇?..如果您想起任何新的細節，隨時可以聯系我?！八麖拿瑠A取出一張卡片，“調任刑警總部后，我的權限更大了?！?

我接過名片，指尖刻意避開接觸?！爸x謝您一直以來的...關心?！?

沉默在房間里蔓延。馬克西姆終于嘆了口氣，將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對了，露西還好嗎？心理醫生有沒有幫助？“

就在這時，偏廳的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我的女兒露西睜著那雙和她父親一模一樣的灰藍色眼睛，無聲地望著我們。四年過去，那場噩夢奪走了她的聲音，卻奪不走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齡的洞察力。

“親愛的，怎么不在兒童區？“我蹲下身張開雙臂。露西像只受驚的小鹿般撲進我懷里，小手緊緊攥住我的禮服后襟。

馬克西姆蹲下身，與露西平視?！昂伲」?，還記得我嗎？“他露出最溫和的笑容，從口袋里變魔術般掏出一枚警察徽章紀念幣。

露西盯著紀念幣看了幾秒，突然劇烈搖頭，把臉埋進我的頸窩。我感覺到她瘦小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抱歉，她最近...對制服有些敏感?！拔逸p撫女兒的背脊，聞到兒童洗發水的淡淡蘋果香。

馬克西姆尷尬地收起紀念幣，站起身整理警服。“是我考慮不周。請代我向露西道歉?！八呦蜷T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艾米麗，那個中東人的審訊錄像我已經加密存檔。如果有需要...“

“謝謝，警長?！拔掖驍嗨把鐣€在等著我?！?

門輕輕關上后，我抱著露西坐到絲絨沙發上。她的手指在我鎖骨處輕輕畫圈——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交流方式，自從語言離她而去后。

“沒事的，寶貝。“我親吻她柔軟的金發，“他們答應過我的，他們會治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