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那烏黑發亮的官靴重重地碾過青石板,“咔嗒咔嗒”的脆響在寂靜的通道里格外清晰,仿佛是權力的鼓點。
趙德被兩個侍衛架著,膝蓋在粗糙的地上艱難地拖出兩道灰痕。
他臉上的脂粉混著大顆大顆滾落的冷汗,糊成了斑駁的泥點,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狼狽。
嘴里還在斷斷續續地喊冤,那聲音帶著哭腔,尖銳而凄慘:“陳大人明鑒啊……小的就是來送個禮,誰知道那藥包……”
“住嘴!”陳大人突然停步,轉身時腰間玉佩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卻又帶著威嚴的聲響。
“你當本太守是瞎的?藥房后窗新撬的痕跡清晰可見,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異樣的光;你懷里還揣著半塊碎玉——那是城西毒商王九的信物!”他伸手猛地扯開趙德的衣襟,一塊染著朱砂的青玉“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在青磚上骨碌碌地滾出半尺遠,發出清脆的滾動聲。
趙德的喉結劇烈滾動,喉間發出“咕嚕”的聲響,目光掃過那玉牌時猛地收縮,眼中滿是驚恐。
扶蘇站在五步外,袖中手指輕輕蜷起,指尖微微泛白——這是他讓莫若晴在三天前“不小心”遺落在王九賭坊的,此刻在趙德懷里出現,正好成了勾連毒商的鐵證。
刑部大牢的門“吱呀”一聲洞開,一股濃烈的霉味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刺鼻得讓人忍不住皺眉。
昏黃的光線從門縫透進去,能看見牢里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趙德的腿突然軟下來,整個人幾乎掛在侍衛胳膊上,聲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陳大人!小的就是被王九騙了!他說那是補藥……”
“補藥?”莫若晴突然開口,她今日換了件青布衫,腰間藥囊隨著輕盈的步伐有節奏地輕晃,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我昨日替太守驗過那藥粉——馬錢子配烏頭,量少是毒,量多能直接要人命。王九在你靴底塞的藥方里,還特意標了‘辰時三刻投藥’——那正是陳大人每日飲參湯的時辰。”
她話音未落,趙德的褲腳突然濕了一片,臊味混著霉味在牢里炸開,讓人一陣作嘔。
陳大人皺了皺眉,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揮手讓侍衛將人按在審案的梨木凳上,梨木凳發出“咯吱”的聲響,仿佛在抗議。
扶蘇注意到趙德的指甲深深掐進凳面,指節白得幾乎透明——這閹人到底怕的是毒殺東窗事發,還是怕背后的主子?
“帶王九。”陳大人拍了下驚堂木,聲音震得梁上積灰簌簌往下落,如同雪花般紛紛揚揚。
王九被拖進來時,額頭還腫著個青包——那是昨夜扶蘇讓兩個伙計“不小心”撞翻的酒壇。
他的腳步踉蹌,身體在燭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
這毒商一看見趙德,立刻像見了鬼似的縮成一團,嘴里發出驚恐的尖叫:“趙公公饒命!是您說只要我制了那毒粉,就保我兒子進內廷當差……”
趙德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像熟透的番茄,突然撲過去要捂王九的嘴,卻被侍衛一腳踹回凳上,身體重重地砸在凳子上,發出“砰”的一聲。
他喘著粗氣,呼吸聲像破舊的風箱,脂粉脫落的地方露出青灰的皮膚,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聲響:“你、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陳大人從案下抽出一卷紙,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是王九藥鋪的賬冊,上月十五你收了他三箱南珠——賬冊上的‘趙’字押,可是你親手蓋的?”他“啪”地甩下賬冊,封皮上朱紅的“趙”字印泥還泛著油光,在燭光下格外醒目。
趙德的瞳孔劇烈震顫,突然“撲通”跪到地上,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大人饒命!小的也是被逼的……趙中車(趙高官職)說只要辦妥了這樁,就升小的做內廷典簿……”他抬起頭時,額角滲出血珠,像晶瑩的紅寶石。
“小的該死,小的招,小的全招!”
牢里突然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輕響,那聲音細微卻清晰。
扶蘇垂眸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指節在袖中微微發緊——他等這一天等了三個月。
從發現太守府的參湯味道有異,那股異樣的味道至今還殘留在他的舌尖,到派莫若晴偽裝成走方郎中斷診,再到設局讓王九“不小心”在趙德面前泄露毒計……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此刻終于見到了線頭。
“趙高還讓你做過什么?”陳大人探身向前,目光如刀,銳利地刺向趙德。
趙德渾身篩糠似的抖,聲音細得像蚊子:“上月廿三,讓小的在左丞相府的賀禮里塞了封假密信,說李大人通匈奴;前日又讓小的去查……查公子您的行蹤……”他偷偷瞥了眼扶蘇,喉結動了動,“小的真不知道他要對付陳大人啊!”
陳大人的手重重拍在案上,梨木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在訴說著承受的壓力。
他轉向扶蘇時,目光里的鋒芒卻軟了幾分:“公子早知道是趙高?”
扶蘇往前走了半步,燭火在他眼底跳動,像閃爍的星星。
“上月末,蒙恬將軍送來北疆急報,說糧草被截。截糧的馬隊里,有人戴的玉牌與王九這毒商的貨出自同一工坊——而那工坊,是趙中車的私產。”他頓了頓,“趙德不過是個棋子,真正要攪亂朝局的,是躲在幕后的執棋人。”
陳大人的胡須抖了又抖,突然抓起茶盞灌了一口,卻被冷茶嗆得咳嗽起來,咳嗽聲在牢里回蕩。
莫若晴上前替他拍背,手掌有節奏地落在陳大人背上,發出“啪啪”的聲響,目光掃過扶蘇時微微頷首——這是他們昨夜商量好的,要在趙德松口后,將線索引到趙高身上。
“明日早朝,本太守就參他一本!”陳大人抹了把嘴,茶漬在官服上暈開深色的痕,像一朵深色的花。
“只是……”他壓低聲音,“趙高在宮里經營二十年,耳目遍布六尚局,我們得先把趙德的供詞謄三份,一份送宗正寺,一份送御史臺,還有一份……”他看了眼扶蘇,“得讓公子帶給蒙恬將軍。”
暮色漫進牢窗時,三人走出刑部。
外面的街道冷冷清清,寒風呼嘯著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莫若晴的藥囊在腰間晃得更快了,她湊近扶蘇耳邊,溫熱的氣息噴在扶蘇的耳朵上:“陳大人的車在巷口,我先去查趙德提到的左丞相密信。”不等扶蘇應聲,她已融入漸濃的夜色,只余一縷淡淡的艾草香,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散。
陳大人的馬車里,燭燈被布幔遮得昏黃,光線在車內搖曳不定。
扶蘇摸出懷里的密信,紙張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是今早剛收到的——蒙恬在北疆訓練的三千銳士,已秘密向咸陽開進。
他指尖摩挲著信上“唯君馬首是瞻”的字跡,喉間泛起一絲熱意。
“公子在想什么?”陳大人掀開布簾,晚風卷著他的官袍下擺,官袍發出“獵獵”的聲響。
“他今夜就會收到消息。”扶蘇望著車外漸次亮起的燈火,那燈火在寒風中閃爍。
“趙德被審時,牢里有個掃糞的小宦官總往西邊看——那是趙高在刑部的眼線。”他轉頭時,眼中寒芒如刃,“但我們要的,就是他坐不住。”
陳大人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成了花,笑聲在車內回蕩。
“難怪陛下當年說你‘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他拍了拍扶蘇的肩,手掌落在扶蘇肩上,發出“嘭”的一聲。
“明日卯時三刻,太極殿外,本太守與公子共赴這場局。”
馬車碾過朱雀大街時,更夫敲響了三更鼓,鼓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
扶蘇掀簾望去,咸陽宮的飛檐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像頭蟄伏的巨獸,散發著神秘而危險的氣息。
而真正的殺招,才剛剛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