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剖心的夜話
- 區區救世主而已
- 閑人無嶼
- 4623字
- 2025-06-15 23:56:52
酒吧的玻璃門碎裂一地。
一個黑袍男人倉惶地跌仆進來,用奧斯尼亞語向酒保求救。
對面的街道,獵戶打扮的男人持槍追來,川流的車輛緩滯了他的行進。
酒保和黑袍男人交談了幾句,她指引男人躲進洗手間,然后從吧臺掏出一把霰彈槍,抵在肩窩處對準不速之客。
還不忘對顧辰和夏唯說道:“不好意思,你們的酒要等等了。”
其他客人默契地響應酒保,紛紛拔槍助陣。
當兇神惡煞的獵人闖進酒吧時,迎接他的是十幾個蓄勢待發的槍口。
還有兩個莫名被卷入對峙局面的無辜東方人。
顧辰側了側身子,遮住一旁的夏唯。夏唯也靜觀其變,手放在槍的握把上。
酒保對獵人說了什么,后者惡狠狠地啐了一口,自知寡不敵眾的他憤然離去。
眾人放下槍械,拿起酒杯,繼續享受閑適的午后,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有漏風的玻璃門在一開一合。
顧辰和夏唯放松下來,語言不通的倆人完全在狀況之外。
黑袍男人從洗手間走出,向庇護他的人們頷首致謝。
顧辰看清楚了男人的穿著,他的黑袍是羅馬常服,天主教神職人員的日常裝束。
奧斯尼亞不是宗教國家,但信仰上帝的人不在少數,與大部分歐洲國家一樣,神父擁有很高的社會地位,眾人自發的保護行為也算情理之中。
神父驚魂未定地在吧臺坐下,酒保為他倒了杯羅勒檸檬水,繼而為顧辰和夏唯端上兩杯雞尾酒。
“嚇到嗎?”酒保笑著問。
“不需要報警嗎?”顧辰反問。
“他是暗夜獵人,警察不會管。”酒保說。
神父也無奈地嘆了口氣。
暗夜獵人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當地特產?
顧辰和夏唯沒有深入了解的必要,他們的重心只有一個,就是找到關寶琛。
誰料酒保歉意地下達了逐客令:“要修理壞的門,免單你們的酒,請回去早點吧。”
看來沒有拐彎抹角的時間了,夏唯決定直接發問:“我們在尋找一位華人老先生,六十歲左右,中等身高,戴著圓框眼鏡,請問你有見過他嗎?”
“我知道,胖胖的、可愛的,他來過兩次。”酒保說。
“你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嗎?”夏唯接著問。
“應該是在城外,他說過進城是為了喝我的酒。”酒保驕傲地揚起下巴。
顧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冰涼的酒液在胃里灼燒,確實刺激爽烈。
“謝謝你的酒和回答。”
他把幾張鈔票放在酒杯下面,包含酒錢和大方的小費。
二人離開酒吧,打算回到旅館從長計議。
“等一等!”
有人叫住二人,是神父快步追了上來。
“抱歉剛才聽到了你們的對話,你們是在找人對嗎?”
顧辰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夏唯也防備地看著對方。
神父立馬解釋:“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建議你們不要出城,即使在白天也不可以。”
“可以告訴我們原因嗎?”夏唯問。
“你們是從華夏遠道而來的旅人吧?盡快離開洛賽伊瑙,離開奧斯尼亞吧。”
年輕的神父留下一句忠告便匆匆離去。
這個小插曲改變不了什么。
回到旅館后,慕涵將洛賽伊瑙城郊的地圖傳送到電腦上。
城郊大部分地區都是莊園、農場和工廠,不確定能否住人,需得實地考察一番。
“那個神父未免太過神神叨叨了,就是很普通的郊區啊,還有人在生產生活呢。”夏唯說。
顧辰仔細查看地圖的每一個點,一棟房屋標志的興趣點讓他分外好奇。
“這個地方很奇怪。”他指給夏唯看。
夏唯湊近一看,念出注釋信息:
“特蘭達菲爾城堡,1696年特蘭達菲爾男爵受封后所建,為其家族擁有并居住。”
她沒看出有什么奇怪地方。
“你看地形。”顧辰放大地圖,“城堡四面都是森林,將城堡團團包圍,沒有道路標記。”
夏唯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但是和關教授的失蹤也沒什么關系吧,難不成他被古堡里的怪物抓起來了?老頭兒與野獸?”
“只是好奇而已,明天實地走訪看看,附近有租車行嗎?”顧辰問。
慕涵很快回答:“有,我來幫你們聯系,大概幾點出發?”
“越早越好吧,這里有宵禁。”顧辰說。
“沒錯,天一亮就動身吧,七點整準時出發。”夏唯拍板。
在旅館簡單吃過晚飯,夕陽余暉為小城蒙上一層柔晰的暖色濾鏡。
行人加快歸家的步伐,當澄紅落日沉下蘋果樹山丘,街道上已是空無一人。
波雅爾先生親自鎖好旅館的大門,再次叮嚀兩位異鄉人要緊閉門窗,切忌隨意走動。
“夜晚總是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被子里頭才是萬無一失的安全屋。”波雅爾說。
在房間門口,顧辰看著夏唯思索再三,終于還是問出了口:“你一個人住會害怕嗎?”
畢竟這個地方處處彌漫一股子吊詭的氣息,他沒有嚇唬小姑娘然后趁人之危的想法,嚴格來說夏唯算是他的半個長官,肖想上司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夏唯拍拍腰間的槍,自信地說:“安全感來源于火力很足。”
“有問題隨時叫我。”顧辰說。
“那你別睡太死哦。”夏唯笑,“晚安啦。”
她關上門,在顧辰看不見的地方,笑意瞬時褪去,愁緒浮上眉尖。
這是他們難得的獨處機會,夏唯遲疑著要不要向他坦白那個問題。
她確實在夢里看見了他,也看見了被蝴蝶吃掉的他,看見那具與肉身兩模兩樣的靈魂。
還有最奇怪的一點,為什么夢的時間點是她和“李帆”見面之前。
這些問題遲早要解決,拖下去不是個辦法。
夏唯決定,無論如何,明天就和他攤牌,今晚就好好措辭吧,總不能張口就說“是的我夢見你了夢里的你赤身裸體非常不成體統”。
對門的房間里。
顧辰拋卻所有瑣事,從行李箱夾層取出李帆的巫師日記,專心致志地默讀。
上一次他看到李帆淚別老巫師,下一頁便是時隔兩月后,李帆再次見到了老巫師。
“今天是中秋節,我又回到鄉下啦!老巫師和我一起吃了蛋黃流心餡月餅,還給我講了一個有關月亮的故事:相傳在遙遠的西方國度,每逢月圓之夜,蟄伏在黑暗中的妖魔鬼怪就會被月光喚醒,走出墓穴、森林和古堡,潛入人類的城鎮。有的大開殺戒,有的攝取靈魂,還有的只為見一見家人和朋友……還沒說完就被奶奶打斷了,她擔心我晚上做噩夢,好掃興哦!”
“今天是農歷八月十六,月亮依舊又大又圓。我搬著小板凳偷偷跑到老巫師的房間,讓他繼續昨天沒講完的故事。老巫師說,月光是暗夜的力量,可以善意地使用,也會被惡意所利用,黑巫師就是后面一種的代表。顧名思義,黑巫師就是使用黑巫術的巫師,黑巫術一般分為兩類,一類是召喚和支配靈魂的死靈術,另一類是用尸體縫制怪物的控尸術。啊!害怕害怕!不敢想了!我真的會做噩夢!”
看到這里,顧辰陡然泛起一股寒意。
不是被小朋友一驚一乍的文字嚇到了,而是一股濕冷的風從窗縫吹了進來。
六月初夏的天氣不該有這樣的風。
顧辰起身關窗,發現街道漆黑如墨池,路燈全部都是擺設,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
咚——
敲門聲在死寂的夜里好比一聲驚雷。
顧辰拿起手槍,靠近門邊,問道:“誰?”
“是我。”夏唯的聲音。
“怎么了?”
“有事兒跟你說,你倒是開門呀。”
顧辰透過貓眼,憑借樓道的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夏唯。
他打開了門。
“你干什么啊,磨磨唧唧的。”夏唯在沙發坐下。
顧辰關上門,“出什么事兒了嗎?”
“別緊張,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今天發生了那么多怪事兒,我實在是睡不著。”夏唯說著抱了抱手臂,因畏懼而寒冷的下意識動作。
顧辰把床上的小毯子遞給她,“你說吧,我聽著。”
夏唯抿了抿唇,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她瞪起水靈靈的小鹿眼,目光真摯、咬字鏗鏘地說道:
“我看見你了。”
顧辰不明就里,“是想說明你視力正常嗎?”
“我看見你了。”夏唯更加堅定地重復一遍,“不是這個你,這個穿著黑不溜秋的睡衣,高鼻梁、棕眼睛還有些內雙的你,是另個一人。”
好似冷不防地被針扎到軟肋,顧辰頓覺毛森骨立,第一反應是側頭去照墻上的穿衣鏡。
鏡子里分明仍是李帆那張端正清秀的臉。
或許夏唯說的不是他理解的這個意思?她是不是想說經過相處看見了他的內心?比如性格、情感一類抽象的東西。
顧辰強撐鎮定,笑道:“怎么突然說這些?今天的事情嚇到你了嗎?”
他認為夏唯作為訓練有素的特工,不該被無流血無傷亡的小小槍聲嚇到。
“那好,我再說得更詳細一點。”夏唯直勾勾地望看進顧辰的雙眸,“我看到了你的靈魂。”
在她說出“靈魂”兩個字后,顧辰仿若被無形的寒冰凍結,時間近乎凝固的靜默之中,萬千思緒潮涌不息。
她看見了?她為什么會看見?那天“靈魂出竅”的自己果真闖入她的夢境里了嗎?
現在該怎么辦?承認自己是個奪舍的死鬼?
她的目的是什么?為什么之前要隱瞞?又為什么現在要坦言?
腦子又要炸了。
顧辰最后還是以沉默作為回應。
夏唯借著昏昏沉沉的幽藍燈光一看,顧辰鬢角的細密汗珠在隱隱反光,可以想見他有多么驚恐焦慮,急忙安撫道:
“你別緊張,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兒。我的超凡能力不是那么穩定,其實我騙了你,也騙了所有人,我的能力不是什么看眼睛的顏色,是從第三視角透視靈魂承載的記憶片段,你能懂嗎?”
她一著急就說得亂七八糟的。
顧辰漸漸平復心緒。
夏唯不會害他,這一點可以確定,否則早就告發他了。
既然她已經親眼看見,也就不必再狡辯了。
顧辰點頭承認:“沒錯,我不是李帆。”
“那你是誰?怎么會在李帆的身體里面?”夏唯追問。
“我來自二十三年后,是一名守衛軍士兵,在我的時間線上,人類文明滅絕于蟲災,我被一只……被一只蟲人殺死,不知道為什么穿越到李帆的身上來了。”
說完顧辰只覺身輕如燕,積壓在心口的秘密如山體滑坡,痛快又危險地傾瀉釋放。
夏唯沒有十分震驚,而是面露惻隱地說:“我也看見了,一定很難受。”
胃酸又翻上來了,顧辰空咽一口氣。
“現在你可以不用擔心了,異蟲已經被聯盟控制了,談判應該會有樂觀的結果。別說是一人之力,一國之力都無法和聯盟抗衡。”夏唯說著握住顧辰的手背。
“但愿如此吧。”顧辰說。
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似乎一切都進展得太順利了。
夏唯又問道:“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靈魂穿越,那你知道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夢里嗎?”
“不知道。”顧辰說,“在醫院我問過你這個問題,你否認了。”
“哎呀。”夏唯耳朵發燙,臉也通紅,“你問得太突然了,叫我怎么回答,病房里可是有看護監控的!”
眼瞧夏唯是這個反應,顧辰也回過味來了——他的靈魂體是一絲不掛的本真形態。
多冒犯啊。
“對不起,我沒法控制。”顧辰道歉。
“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還有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夏唯的眼眸分外明亮,在桃色盈腮的襯托下,有望穿秋水的明澈。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顧辰,厄頁顧,星辰的辰。”
“顧辰……”
夏唯輕輕念了幾遍。
“還有問題嗎?”顧辰問。
“沒有了,以后再說吧,現在很晚了。”夏唯看了眼時間,“都快十二點了,我該回去了。”
顧辰起身為她開門,“晚安。”
“晚安。”夏唯回應。
看著夏唯走進房間關好門,顧辰這才回屋休息。
這一晚月黑風高,但還算寧靜溫和,一點小波折反倒是助眠的前奏。
有了夏唯這個知情人,顧辰覺得松快自在許多,日后若是露出什么馬腳,引起了賀行舟和特調局的猜忌,說不定還能讓夏唯幫忙打打掩護。
一夜無夢。
翌日,第一束陽光照進雪紡的窗簾,顧辰在鬧鈴大作的前一分鐘醒來,他的生物鐘總是這么準時準點。
六點五十分,他洗漱完畢,戴上耳機連接指揮中心。
慕涵精神百倍地對接工作:
“早安,特勤小隊!租車公司的人已經把車開到旅館門口了,你們可以出發了。附近有幾家不錯的快餐店,建議買幾個熱狗和三明治帶在車上,詳細介紹和位置我發給你們。”
顧辰開門出發,正好夏唯也開門出來。
他微笑著打招呼:“早。”
夏唯也回以微笑,“早啊,昨晚睡得好不好?”
“還行,你呢?”
夏唯揉著肩頸抱怨道:“不怎么好,翻來覆去大半天都沒睡著,本來想找你聊天解悶呢,一看時間太晚了就算了。”
“你回去之后,我也好一會兒才睡著。我習慣睡得晚,你以后失眠可以找我說話。”顧辰說。
“我回去之后?”夏唯一臉困惑,“那時候太陽才下山呢,你那么早就睡了?”
“不對,那時候都午夜十二點——”
顧辰猛地頓住,驚疑不定地凝視夏唯。
夏唯的表情比他還要懵怔:“你怎么了?李帆。”
顧辰僵硬地說:“沒事,走吧。”
夏唯皺了皺眉頭,向前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顧辰手心冒汗。
她失憶了嗎?
還是說,昨晚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