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前，青溪縣百姓黑壓壓跪了一片。

施愚山立于祭壇左側，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卻不敢擦拭。

白玉蟾昨夜特意囑咐，祭祀時官員的一舉一動都關乎陰陽溝通的成敗。

“吉時已到！”白玉蟾清越的聲音穿透人群。

他手持桃木劍登上九尺高的朱漆祭壇，道袍無風自動。

隨著他劍尖輕挑，三丈長的《告陰牒》朱砂卷軸凌空展開。

“焚——”

白玉蟾指尖一彈，《告陰牒》無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煙直沖云霄。

奇異的是，火焰竟呈青紫色，將《告陰牒》一寸寸吞噬卻不留灰燼。

當最后一行字跡被火焰舔舐時，城隍廟內突然陰風大作，神像前的長明燈劇烈搖曳。

“跪！”

隨著衙役們齊聲呼喝，百姓們紛紛以額觸地。

白玉蟾劍勢突變，腳踏禹步，口中念誦《太上洞淵神咒經》。

當第八步落下時，整座城隍廟的地面突然傳來沉悶的震動。

人群騷動起來。

施愚山死死盯著祭壇。

“青溪縣令施愚山，謹代闔縣生民...”施愚山按照事先白玉蟾交代的，顫抖著捧起鎏金銅爵開始祭祀儀式。

“陰司通路已開，”白玉蟾突然高聲喝道，“速誦《城隍寶誥》！”

百姓們慌忙跟著衙役念誦，聲浪如潮。

“轟隆！”

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聲響。

百姓們驚恐地發現，城隍廟上空原本的烈日突然被烏云遮蓋，眼前變得漆黑一片。

黑暗中，白玉蟾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陰兵借道，生人低頭！”

隨即是整齊劃一的鎧甲碰撞聲，仿佛有千軍萬馬從廟中列隊而出。

幾個膽大的抬頭偷看，隱約見到泛著磷光的半透明身影正穿過人群，向西北方進發。

趙笈預測的沒錯。

城隍的首要職責，就是御災捍患。

如今整個青溪縣這么大動靜的祭祀，若是再裝聾作啞，就是瀆職之罪。

面對萬民祈愿，城隍只好派出陰兵，前往鎮壓棋兵。

等到天色轉亮，白玉蟾走下祭壇，來到施愚山面前：“城隍已派陰兵鎮壓古墓，但棋局未終...勝負未明。”

話音未落，西北方突然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隨即歸于寂靜。

白玉蟾轉頭看向蘭若寺方向。

今日陰司這般大的動靜，應該瞞不過廣目伽藍靈應才是。

薛裳等人封鎖消息的目的，達不成了。

蘭若寺中，趙笈同樣抬頭看著西北方向。

分身那里計劃成功，逼得城隍不得不派兵。

如今伽藍廟那里，應該也有動靜了吧？

身后井水突然翻涌，神力凝聚成水月龍女外貌，沖著趙笈說道：“今日城中百姓祭祀城隍，陰司震動。廣目伽藍靈應感知，問詢之下，得知芒碭山古墓之事。

五都巡環使薛裳隱匿消息不報，伽藍尊者命我帶汝前往伽藍廟中，當堂對峙。”

趙笈對此早有預料，抖了抖衣袖：“有勞龍女。”

話音落下，腳下涌現漩渦。

龍女的神力裹著他沉入水底，四周景象如走馬燈般飛速流轉。

恍惚間看見沉沒的古戰場、水府龍宮，最后穿過一道金光璀璨的結界。

當趙笈重新站穩時，已立在伽藍廟的朱紅山門前。

抬頭望去，十丈高的山門上‘敕建廣目伽藍道場’八個金字灼灼生輝。

兩側金剛力士雕像的眼珠突然轉動，降魔杵上纏繞的經帛無風自動。

最令趙笈心驚的是整座廟宇的布局。

廟基竟是懸浮在星河之上的九品蓮臺，下方銀河中沉浮著無數虔誠叩拜的虛影，上方倒懸的十八層地獄里，惡鬼的哀嚎與佛號奇異地交織在一起。

單看這伽藍廟的排場，廣目伽藍到場比當初妙音伽藍的道場，更加氣派百倍。

“請。”

龍女引他踏過石階。

穿過三道牌坊后，主殿突然響起梵唱之音。

十八道金光自四方迸射，在空中交織成九品蓮臺寶座。

趙笈瞇眼望去，廣目伽藍踏著金光而降。

這位佛門護法身披金紅色袈裟，眉間白毫猶如活物般熠熠生輝。

“了因。”廣目伽藍聲如洪鐘，聲浪在殿內回蕩。

他金紅色的袈裟無風自動，眉間白毫射出一道金光，直照趙笈面門：“芒碭山古墓中棋子成精，吸納青溪地氣衍化妖域，此事你可知曉？”

趙笈只覺那道金光似要照透神魂，卻不動聲色地合掌行禮：“弟子知曉。”

就在此時，殿側突然傳來嘩啦啦的鐵鏈聲響。

兩名金甲揭諦押著五都巡環使薛裳踏入殿中，他額間那枚象征佛門正果的佛印已然黯淡無光。

“尊者明鑒。”趙笈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紙。

符紙落地化作水鏡，顯現出半月前場景。

正是他當初以線香聯絡龍女向陰司呈報古墓異變的場景。

水月龍女適時上前：“那夜小神接到警示，正要稟報尊者，薛大人當時說，區區地脈動蕩，不值得驚動尊者。”

薛裳面如死灰，嘴唇顫抖著想要辯解，卻被廣目伽藍一聲冷哼震得跪倒在地。

伽藍眉間白毫劇烈抖動，“好個不值得驚動。”

他伸手一指，殿中突然顯現出青溪城隍廟前的景象。

萬千百姓跪拜，白玉蟾手持《告陰牒》引動天地異象。

“如今城隍受萬民香火逼迫出兵，百姓只知是道門顯靈。我佛門在此地百年根基，今日險些淪為笑柄！”

若非今日青溪百姓祭祀陰司動靜過大，瞞不過他的靈應，他還被蒙在鼓里。

趙笈見狀立即上前一步。

“尊者容稟，”趙笈聲音清越如磬，“那城隍雖被迫出兵，卻不知棋兵來歷。這些陰兵對付尋常妖物尚可，但那些棋兵暗合星宿陣法，遠非尋常邪祟可比。

城隍倉促之下派遣陰兵，絕對不是那些棋兵對手。佛門正可趁此機會，由尊者親自坐鎮，鏟除妖域，豈不是勝過城隍廟百倍？”

廣目伽藍怒容漸消，轉而露出贊許之色：“善！道門可降妖，我佛門更能除魔。”

他起身時，蓮臺寶座突然化作八部天龍虛影環繞周身，“今日就讓青溪百姓見識，什么是真正的普度眾生！”

殿外傳來悶雷般的戰鼓聲。

趙笈透過雕花窗欞，就見陰司兵馬已在云端列陣，為首的判官手持令旗，正在調兵遣將。

“了因隨我同去。”伽藍說著已駕起金色祥云，又瞥了眼跪伏在地的薛裳：“至于薛裳...隨同出陣，戴罪立功。”

薛裳聞言如蒙大赦，連連叩首。

趙笈低頭合掌稱是。

這場陰陽博弈，終究是他借力打力，讓佛道兩家都成了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