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笈回到客棧時，正好撞見丁孝德慌里慌張走了出來。

見到趙笈后，這才松了口氣：“大師，我還以為你回寺里了。”

趙笈笑著說道:“收了丁掌柜定錢，女鬼未抓住，我自然不會離開。”

丁孝德亦步亦趨跟在趙笈身后：“大師，若是做法事度化那女鬼，可需要小老兒準備什么？”

趙笈搖頭：“女鬼吸食魂魄，已成厲鬼，尋常手段度化不了。”

他跟隨玄鑒時日不長，玄鑒又是個混不吝的性格，自然不會傳他法事的密法儀軌。

比起靈魂度化，他更擅長物理度化。

等到吃過早膳，他看著空蕩蕩的客棧，問丁孝德道：“丁掌柜這客棧場地不小，往日生意還算不錯吧。”

能夠經營三代，客棧生意自然不錯。

能隨手拿出五十兩，更是佐證了這一點。

丁孝德嘆了口氣：“這里交通便利，多有行腳商人住宿，往日生意確實尚可。只是自打出了離魂之癥，生意一落千丈。”

趙笈說道：“我方才出門在四周看了看，貌似周圍店鋪并未遭遇邪祟。這邪祟，是半個月前出現的？”

丁孝德回憶了下，“確實是半個多月前。那時候店里伙計夜里有時會聽到女人哭聲，但當初以為是某個客商家眷。

后來許多人都聽到哭聲，有客人好奇前去探查，等到了天明卻仿佛丟了魂。

半個月內接二連三的出事，這才驚動了官府，可也找不出問題所在。”

趙笈以望氣術看向丁孝德，卻見他頭頂一股白氣，白氣中一縷黑氣吸附在其上。

正一點點侵蝕他的本命氣。

用相術中話來說，就是面堂發黑，血光之災。

轉頭看丁滿良，同樣的黑氣纏身，面色灰敗。

被趙笈目光盯得有些發毛，丁孝德忍不住問道：“大師，可是有何不妥。”

趙笈搖頭：“大師沒有不妥，不過丁掌柜你大大的不妥。陰氣纏身，看來那邪祟幾日前就鎖定了你們父子二人。

丁家客棧周邊不見邪祟，說明那女鬼就是奔著你們二人來的。”

丁滿良臉色煞白：“怎么會呢，這都半個月，她要殺我們早就殺了。”

趙笈冷冷說道：“丁掌柜，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說的？”

丁孝德有些驚慌：“大師，我不明白你說的什么。”

趙笈道：“那女鬼昨夜受阻，今夜勢必怨氣更重，我估摸著多半還會來襲擊你們。丁掌柜的，若是你有什么瞞著我，最好先說清楚。”

丁孝德聞言頓時垂頭喪氣。

“大師猜的沒錯，我和滿良確實認識那女鬼。”

趙笈找了處桌子，坐了下來。

丁孝德不再隱瞞，潸然淚下：“大師，昨夜我看清楚那女鬼相貌，這才發現，她竟然是我那三年前含恨而死的女兒。”

趙笈看了眼面露痛苦的丁滿良，開口道：“女兒？”

丁孝德擦干眼淚，痛苦道：“三年前，我家小女滿月，本許給鄰縣李家為婦。誰料出嫁之日，迎親的隊伍卻為黑虎山匪徒所劫。小女為保名節，以金簪自戕而亡。”

趙笈聞言，眉頭微皺，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抬眼看向丁孝德，沉聲道：“丁掌柜，你女兒含恨而死，如今化作厲鬼尋仇，其中必有蹊蹺。你且將當日情形細細道來。”

丁孝德雙手顫抖，捧起茶碗又放下，茶水濺出幾滴在桌上。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那日...那日原本是滿月的大喜之日。天還沒亮，李家迎親的隊伍就吹吹打打到了。小女鳳冠霞帔，由她娘親手梳妝...”

一旁的丁滿良突然攥緊拳頭，指節發白：“阿姊上轎前還塞給我一塊喜糖，說...說回來給我帶李家的桂花糕。”

青年聲音哽咽，猛地捶了下桌子，茶碗震得叮當作響。

“行至黑虎山隘口時，突然殺出十余個蒙面匪徒。”

丁孝德老淚縱橫，“他們搶了嫁妝不說，那匪首...那匪首竟要當眾...”老人說到這里，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嗚咽，再也說不下去。

趙笈目光一凜，緩緩道：“所以令愛是為黑虎山匪徒逼死...”

丁滿良突然嘶吼出聲，雙眼赤紅，“李家送回尸體時，阿姊就躺在血泊里，那支并蒂蓮金簪...就插在她喉嚨上！我想救她...可血怎么都止不住...”

窗外忽起一陣陰風，吹得油燈忽明忽暗。

趙笈袖中赤豆無端發燙，他不動聲色地按住手腕，沉聲道：“后來呢？”

丁孝德頹然道：“我們拾回尸身安葬，鄉鄰都贊滿月為保名節，金簪自戕，有骨氣。可我寧愿她沒有走到那一步。”

老人突然抓住趙笈的袖子，聲音顫抖，“大師！昨夜那女鬼穿的...正是當年滿月她娘親手縫的嫁衣啊！”

話聲未絕，客棧大門突然‘砰’地洞開，一陣陰氣卷著枯葉灌入堂內。

掛在梁上的燈籠無風自動，燭淚竟滲出暗紅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宛如當年未干的血跡。

趙笈當即雙掌合十，周身泛起琉璃金光。

大日琉璃金身訣運轉之下，肌膚竟隱隱透出赤金色澤，宛如廟中金身羅漢。

他左手掐訣祭出旃檀佛珠，十八顆珠子凌空排成佛字，鎮魔定魂的佛光如網罩向黑暗。

右手卻暗扣袖中赤豆，撒豆成兵術展開，喚出陰兵助陣。

那女鬼現出身形，長發翻飛，嫁衣上的血漬忽化作血氣蒸騰。

佛光觸及血氣竟發出烙鐵入水般的嗤響，女鬼厲嘯一聲，袖中突冒出大量陰氣，生生撕開佛網。

趙笈心頭一震。

這陰冢怨氣竟能污穢佛門法術？

突破佛光封鎖，女鬼紅袖飛出，卷起丁孝德，退出客棧。

“妖孽休走！”

趙笈舌底綻開雷音，震得屋檐積霜簌簌墜落。

女鬼身形微滯，丁孝德從半空跌落。

趙笈正欲搶前，地面突然裂開，一條由陰氣組成的鎖鏈破土而出。

千鱗劍自袖中飛出，劍身開合間將鎖鏈絞成陰氣。

忽聞腦后腥風撲至，趙笈不及回身，金身竟被女鬼利爪劃出五道白痕。

他反手拍出八靈尺，尺端噴出青白火焰，女鬼嫁衣一角頓時燃起。

“爹！”丁滿良的嘶喊從客棧傳來。

趙笈余光瞥見他持柴刀沖出，當即暴喝：“回去！”

這一分神，女鬼已裹著丁孝德沒入黑暗之中。

趙笈抹去嘴角血跡，袖中赤豆撒向八方，落地化作八名金甲陰兵，各持刀槍緊跟趙笈身后追去。

追至上次丁滿月消失的位置，趙笈對著墳冢朗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就算要殺丁孝德，也要讓他死個明白！”

墳土驟然震動，似有無數怨氣在內沖撞。

趙笈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千鱗劍上。

劍身頓化丈余巨魚，鱗片間火星四濺，昂首向墳冢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