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偏堂柴火燒得正旺，架著的瓦罐里熱氣升騰，煮著冬季最為常見的菘菜。

劉備幾人圍坐在火堆旁，手中端著碗筷。

從瓦罐里挑起一筷煮熟的野菘，劉備夾到關羽碗里，面容柔和：“云長，白天奔走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大哥言重，此乃分內之事。”

沿城內主干街道喊了一天，關羽此刻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盯~

與此同時，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投來，眼神幽怨。

感受到這道目光的劉備心中只覺想笑，又夾起一筷，送到張飛碗中：“翼德，你也辛苦。”

“嘿嘿嘿……不辛苦，我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

嚼上幾口，軟趴趴的菘菜一點也不好吃，但張飛臉上卻很滿足。

隨后，劉備又與其他幾人夾上一筷。

與關張的反應不同，張郃等人明顯深受感動。

在他們眼中，劉備是主公，他們是仆屬。

身份不會改變，階級也同樣如此。

主公親自給自己夾菜，這份殊榮，已經不是金錢物資所能衡量。

就著菘菜下飯，劉備問起：“翼德，今日統計的人口數量如何？”

張飛嗦著碗里的湯，不假思索回答：“本地戶籍一百二十七人，加上咱們帶來的一百多號流民，攏共二百八十三人。”

劉備微皺眉頭。

這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賊寇入城劫掠的不單單只有錢財糧食，城內百姓也遭到擄獲，被迫跟著遷徙。奈何黑山賊距此地較遠，且實力強大，目前根本沒實力與之叫板，只能慢慢發育，以待時機。

放下碗筷，關羽接過話來：“大哥，白天吾在城中轉了一圈，各家各戶十不余一，青壯幾乎沒有，多是些老弱茍活于此，大哥若是不來，只怕他們也捱不過幾日了……”

說到這里，關羽少見的嘆了口氣，他出身底層，更能與之共情。

“唉，此事過錯在我，當初我若能堅守城中，換其他人外出求援，或許就不會是如今這般境地了。”

張郃嘆了口氣，深感自責。

此事他一直耿耿于懷。

劉備對此好言寬慰：“儁乂，錯不在你，是那前任縣令膽怯，畏戰而逃，你已盡力，又何須自責。”

“等將來募得兵丁壯大實力，我必討滅了這群賊寇，以安民心。”

“郃愿為先鋒！”

“好。”

安撫完張郃，劉備環顧眾人：“明日大伙都去本縣下轄的鄉聚走走，看看還殘存有多少鄉民，若有生活不能自理的，以及流浪至咱們境內的流民，就都帶回城來……”

既然當上了這里的父母官，就絕不能看著有百姓餓死于眼前。

關羽等人俱是抱拳應下。

夜間。

宅院偏西的某處寢屋，裴元紹和周倉暫住于此。

“老周，你睡了嗎？”

躺在木榻上的裴元紹手臂枕在腦后，眼睛望著漆黑的房梁出神。

喊了好幾聲后，仍舊沒有回答。

裴元紹便起身下了地，摸到對面周倉的床鋪，推了推這位好兄弟的肩膀：“老周，老周……”

周倉兩眼一睜，下意識的就去摸刀。

“別緊張，是我。”

發現是裴元紹后，周倉緊繃的肌肉松緩，沒好氣的罵著：“大半夜不睡覺，你有病吧！”

“我有些睡不著，你陪我嘮嘮唄。”

掀開被子一角，裴元紹熟練鉆了進去。

周倉則側轉身子，背對而眠：“別擠我，我乏得很，明天還要隨關將軍下鄉，你想嘮嗑去找馮虎、韓豹，他倆就住在隔壁。”

“見外了不是，咱倆關系是他倆能比的嗎？”

全然沒意識到擾人清夢的裴元紹自顧說了起來。

“白天我放糧食的時候，有人朝我跪下磕頭，謝我活命之恩，其實他們該謝的不是我，而是咱們主公……以前跟著大賢良師的時候，雖說嘴里喊著打倒官府解救黎庶，其實干的都是攻城劫掠的勾當，城池里的百姓大多也害怕我們……這種感受你能明白嗎……”

周倉把眼睛閉上，懶得搭理這個半夜發神經的傻瓜。

“唉，你這家伙肯定不懂。”

裴元紹搖晃著腦袋，喋喋不休。

說上一陣后，發現無人應話，裴元紹又喊了幾聲：“老周，老周……”

“恁娘的，又睡著了。”

裴元紹為之笑罵，不過這次他沒再叫醒周倉，而是看向窗外。

此時一輪明月大好。

“當年大賢良師未竟之事，說不定咱們主公可以辦到……”

碎碎念中，裴元紹不覺進入了夢鄉。

翌日天亮，關羽等人用過早飯，便往各自安排的鄉聚去了。

劉備在城里也沒閑著，把百姓召集起來，述以當下嚴峻形勢，城池人丁凋零，需要大量人口填充。

故而希望大伙群策群力，一起幫著宣傳。

百姓們昨日領了糧食，回家便煮了飯來充饑，知道不會再被餓死后，所有人打心底里感激劉備。

即便劉備不說，他們也會把這樣的好消息告訴各自的親朋好友。

隨著一傳十，十傳百，劉備募集人口的舉動很快傳入到附近郡縣。

一些途中聽說此事的流民，也陸續往漢昌城來。

對此，周遭縣官大多樂見其成，遷走流民也意味著減輕本地負擔，有利于政績發展，于是紛紛幫忙吆喝。

當然也有些人內心陰暗，心生嫉妒，博陵縣令劉襄就是其中之一。

當聽得劉備又整新活，劉襄臉色變得極為陰沉，登時下了堂去，大罵起來。

“冀州九郡數十個縣，偏他劉備有能耐周濟流民，我等就都是廢物？”

“不就是鞭了個督郵嗎，有什么值得吹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打得是宗親貴胄！”

“賊寇若敢來犯我博陵，我亦可叫他有來無回！”

“同為中山郡王之后，憑什么人人都夸他劉備仁義愛民，我卻要在此籍籍無名，我比他差在哪了？”

“他不是想要流民嗎……去，把咱們縣里所有的流民、還有那些沒有土地的貧戶通通都召集起來，本官親自給他送過去，到時候拿不出這么多的糧食來，哼，本官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