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大道直行，在張郃的領路下，劉備一行人很快來到縣府衙門。

畢竟張郃之前在此地任職兵曹，對縣府可謂輕車熟路。

不料此處已然坍塌，化為廢墟一片。

不止縣衙一處，包括縣尉府在內的多處官辦府署皆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

除此之外，城內富戶宅院亦是未能幸免，值錢的物件被悉數搬空，就連屋室也遭大火焚燒，遠遠就能望見焦黑一片。

由此可見，黑山賊對官府富戶的深惡痛絕。

“縣衙垮了，這可咋整？”

大眼瞪著眼前景象，張飛語氣頗為惆悵。

當所有人將目光投向劉備這個主心骨時，劉備倒也鎮定，吩咐關羽等人先去城中查看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這么冷的天，若是沒有屋舍遮風避寒，就該凍死在外邊了。

何況身后還跟著這么多衣衫單薄的百姓。

關羽點頭應下，帶著周倉等人往城內各處散去。

及至暮時，總算在城東找到一處相較完整的無主宅院，足以容納他們這一百多人。

夜間，流民們吃過早早睡下。

盡管晚飯只是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湯餅，流民們卻很知足，靠在墻角就著火堆，熟睡中臉上露出愜意微笑。

百姓們睡得香甜，偏堂里的劉備揉著額頭，這么大個爛攤子擺在面前，他可睡不著。

好在之前在安喜任職數月，對于治理地方或多或少有了一些心得，即使面對這樣的處境，也不至于無從下手，一籌莫展。

城內設施遭到賊寇破壞不假，財物也被洗劫一空，但四面城墻尚好，城內道路亦是通暢，只要把人口提上來，城池逐漸就能恢復生機。

故而當務之急在于安撫民心。

“云長，你明日且將城內百姓聚集，看看還剩多少，我打算將他們和帶來的流民重新造戶入籍。”

縣衙坍塌，卷宗十不存一，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大哥，照今日情形，只怕百姓不會輕易出來相見。”關羽面露憂色。

劉備對此早有對策：“就說明日晌午到我這里來的，每人可以領取糧食一斗。”

“大哥，咱們所帶的糧食路上用于救濟，早就見了底，哪還有多的糧食發放？”張飛愣神說道，別到時候人來了，又沒有糧食，信譽可就全毀了。

劉備自是知曉這點，神色平靜：“放心，來此之前，我已料到此地形勢不容樂觀，故而提前與文靖兄打過招呼，讓他派人送些糧食過來，算算時日，明天也該到了……”

“還是大哥（主公）思慮周全。”

眾人聽罷，皆是佩服不已。

一夜很快過去。

天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運送糧食的隊伍便已抵達城中。

看著眼前滿滿當當的五百石糧食，劉備心中有了底氣。

用過早飯，關羽帶著周倉照計劃往城內召集百姓去了。

劉備又與張郃吩咐：“儁乂，你與馮虎、韓豹維護治安，屆時不要讓城內百姓和流民之間起了沖突。”

“元紹，你來發放糧食。”

張郃、裴元紹等人抱拳領命。

“大哥，那我呢？”

眾人皆有了任務，獨獨少了自己，張飛忍不住把腦袋湊上前來。

劉備回院里搬了張大桌子放門口，手一指，看向老三笑道：“翼德，你負責登記。”

“啥？”

張飛腦瓜子嗡嗡響，懷疑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劉備此番安排當然別有用意。

張飛出身豪強，平日輕怠百姓，借這個機會也好讓他多與百姓接觸，順便磨一磨他那急躁脾性，把毛病改一改，不要老是想著打打殺殺。

何況張飛還寫得一手好字。

見老三遲遲不應，劉備大度說著：“不愿意也沒關系，就先歇著好了。”

“沒，沒有……”

張飛臉色發苦，別人都有活干，總不能自己在這里干瞪眼吧。

于是從大哥手里接過筆墨，在門口的桌案前坐了下來。

流民們醒來以后，得知劉備要為他們在此地入戶，皆是尤為配合。

于他們而言，本就是無萍之人，在哪落腳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填飽肚子。

且經過這兩日相處，劉備已經得到了流民們的認可。

這是位寬厚的仁人君子。

很快，宅院大門前排起了長隊。

“姓名，籍貫……”

張飛提筆，在大哥的監督下，老老實實開始詢問登記。

…………

王丁是漢昌城內底層的勞苦大眾之一。

賊寇來犯時，因去鄉下探親而僥幸逃過一劫。

待到賊寇退去，家中食物已被洗劫一空，因此昨日不得不外出尋覓吃食。

好不容易在一處垮塌的府宅底下搜得一些麥粒，有人卻從背后叫住了他。

那人耳大如垂，面容和善，語氣也很是客氣，模樣看著像是個好人。

可這世道哪還有好人啊！

何況那人身后還跟著好些個攜帶兵器的兇漢，怕莫不是又從哪里冒出來的賊人。

唯恐遭殃，王丁腿腳發軟地逃離了當場。

“奉縣尊之令通告爾等，從此刻起，去往城東宅院登籍入戶者，可免費領取糧食一斗。”

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個街道，亦將王丁思緒拉回。

透過門縫，王丁趴在門口，瞇起一只眼向外看去，街道上有兩人正在騎馬沿途大聲吆喝。

“當家的，要不然去看看吧？”躺在木榻上的女人面容憔悴，干瘦無比。

王丁聽了，當即罵道：“短見識的婦人，這么多年你何曾見過官府如此好心，不盤剝壓榨咱們就已經謝天謝地，還免費發放糧食？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你去問傻子，傻子都不信！”

盡管嘴上罵得厲害，可這個消息落進心里，就似著魔了一般瘋狂生長。

大半個時辰過去，陸陸續續有城中百姓向此處靠攏過來。

“可孩兒得吃啊！”

婦人掀開破舊的褥子一角，趴在腰間的孩童餓得連眼都睜不開了，嘴里虛弱喊著：娘親，我餓……

見此一幕，王丁心如刀絞。

“行了，你在家好好呆著，我這就出去看看。”

身為家里的頂梁柱，王丁沒得選。

明知不會有這樣的好事，但心中總會懷有一絲希望，想去親眼瞧瞧，直到徹底死了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