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的夏日比洛陽更為悶熱。劉邦站在行軍帳外,望著遠處英布軍隊揚起的塵土,胸口隱隱作痛。去年的箭傷一直未愈,加上連日奔波,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陛下,該換藥了。“醫官小心翼翼地提醒。
劉邦擺擺手,指向遠處的敵軍陣勢:“你們看,英布排的是項羽的陣法。“
眾將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英布的部隊擺出了當年項羽常用的錐形陣,前鋒尖銳,兩翼舒展。
“東施效顰。“樊噲嗤笑道,“英布也配學項王?“
劉邦沒有笑。他了解英布——這個曾是項羽麾下猛將的淮南王,勇猛不在樊噲之下。更重要的是,英布是被逼反的。彭越的肉醬,韓信的被貶,讓這位異姓王寢食難安。
“傳令下去,按韓信十面埋伏之陣應對。“劉邦咳嗽了幾聲,“周勃率軍從左翼包抄,灌嬰從右翼...“
部署完畢,眾將退下準備。只有陳平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陛下,“陳平低聲道,“英布軍中有一謀士,曾預言英布'刑而后王'...“
“什么意思?“
“據說是指英布受過黥刑,卻能稱王。“陳平解釋,“但現在軍中傳言,這是指英布將先遭大難,然后稱帝。“
劉邦眼中寒光一閃:“癡心妄想!“
戰鼓擂響,漢軍列陣而出。劉邦堅持親自督戰,乘戰車來到陣前。遠處,英布也出陣相迎。兩人隔著箭程相望。
“英布!“劉邦高聲喊道,“朕待你不薄,為何造反?“
英布大笑,笑聲中帶著幾分瘋狂:“陛下誅韓信,醢彭越,下一個不就是我英布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這番話刺痛了劉邦。他確實在系統清除異姓諸侯王,但英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讓他惱羞成怒。
“既如此,休怪朕無情!“劉邦揮手,“進攻!“
戰斗異常慘烈。英布軍抱著必死之心作戰,漢軍一時難以取勝。流矢如雨,一支箭正中劉邦胸口——舊傷的位置再添新傷。
“陛下!“眾將驚呼。
劉邦折斷箭桿,怒吼:“朕沒事!繼續進攻!“
主帥的勇毅激勵了漢軍士氣。周勃率軍突破英布左翼,灌嬰也擊潰了右翼。戰至黃昏,英布軍終于潰敗。
清理戰場時,士兵找到了英布的尸體——他身中數十箭,卻仍保持著沖鋒的姿勢。劉邦看著這位昔日戰友的尸身,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陛下!“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劉邦倒在了戰車上。
回到長安時,劉邦的傷勢已經惡化。醫官們束手無策,只能盡量減輕他的痛苦。未央宮中藥香彌漫,朝中重臣輪流值守。
這日,呂雉帶來一位號稱能起死回生的名醫。醫生診脈后,悄悄對呂雉說:“陛下的病可以治。“
呂雉轉告劉邦,沒想到皇帝卻問:“診金多少?“
“四十斤黃金。“
劉邦苦笑:“以四十斤黃金買命,太貴了。“揮手將醫生趕走。
呂雉不解:“陛下為何...“
“朕自知大限已到。“劉邦平靜地說,“命數在天,扁鵲再生也無用。“
呂雉沉默良久,終于問出那個關鍵問題:“陛下百年后,蕭何若死,誰可為相?“
“曹參可。“
“曹參之后呢?“
“王陵可。然王陵少憨,陳平可以助之。“劉邦頓了頓,“陳平智有余,然難獨任。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
呂雉又問:“再之后呢?“
劉邦閉上眼睛:“那時的事,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
幾日后,劉邦精神稍好,召陳平單獨談話。
“陳平,“劉邦的聲音虛弱但清晰,“你說,若是項羽還在,看到今日的大漢,會說什么?“
陳平一怔,隨即答道:“項王會說...'劉季果然比我強'。“
劉邦笑了,笑得咳嗽起來:“你呀...永遠這么會說話。“
他讓侍從扶自己到窗前。窗外是長安城的輪廓,遠處是巍峨的秦嶺。這個他一手創建的帝國,正在茁壯成長。
“陛下,還有何未了之事?“陳平輕聲問。
劉邦沉思片刻:“召太子和諸侯王來。再準備一匹白馬。“
三日后,未央宮前殿。劉邦強撐病體,召集所有在京列侯、將領,以及剛趕到的諸侯王。大殿中央,一匹純白的駿馬被牽進來。
“諸君,“劉邦的聲音雖弱,卻字字清晰,“今日請諸位來,是要立個誓約。“
他示意侍從宣讀詔書:“自今以后,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宣讀完畢,武士當場斬殺白馬,將馬血滴入酒中。所有人依次飲下血酒,宣誓效忠。
輪到呂雉時,她看了劉邦一眼,眼神復雜。劉邦知道她在想什么——呂氏外戚的權力將受到限制。但此刻,他已顧不得這許多了。
儀式結束后,只剩劉邦一人躺在寢宮。夕陽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想起沛縣的酒肆,芒碭山的白蛇,鴻門宴的驚險,還有垓下的決戰...一幕幕如走馬燈般閃過。
“陛下,要傳太子嗎?“侍從小聲問。
劉邦搖頭。太子劉盈性格柔弱,不像自己。倒是戚夫人的兒子如意,頗有他年輕時的影子...但呂雉絕不會容忍如意上位。
“取我筑來。“劉邦突然說。
侍從驚訝不已,但還是取來了筑——一種擊弦樂器。年輕時,劉邦常與好友擊筑而歌。
他勉強坐起,輕擊筑弦,嘶啞地唱道:
“大風起兮云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聲在未央宮中回蕩,凄涼而豪邁。宮人們跪伏在地,淚流滿面。
筑聲戛然而止。劉邦的手無力地垂下,目光卻望向更遠處——那里有他逝去的青春,戰死的將士,還有項羽、韓信、彭越、英布...那些與他共同譜寫這段歷史的故人們。
“項羽...“劉邦喃喃自語,“咱們...下輩子再做兄弟...“
夕陽完全沉入西山,未央宮籠罩在暮色中。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布衣皇帝的生命,就此走到了盡頭。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沛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風吹斷了豐西澤中那棵老槐樹——正是當年劉邦斬白蛇時倚靠的那棵。樹干斷裂處,赫然有一道紅色紋路,如血如淚。
大風起兮云飛揚,一個新的時代,正式拉開了帷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