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她凝視著案頭那本《天工殘卷》,紙頁邊緣的蟲蛀痕跡在燈光下如同跳動的密碼。
自從青冥之契覺醒后,這些古籍在她眼中已不再是靜止的文物,而是沉睡的活物——
每一道墨痕都在呼吸,每一處破損都在訴說。
“情緒是鑰匙...“她輕聲呢喃,指尖懸停在泛黃的紙頁上方三寸。
那里有一道暗褐色的茶漬,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節(jié)奏微微起伏,像極了古籍修復室里那尊青銅蟾蜍的腹部。
左肩胛處的斷刀刺青突然傳來細微的灼熱感,皮膚下暗金色的脈絡若隱若現,如同《考工記》中記載的“金有六齊“配方正在她體內熔煉。
鹿鳴閉上眼,嘗試導師傳授的“澄心“之法。
檀香在銅爐中裊裊盤旋,每一縷煙霧都勾勒出《營造法式》中的斗拱結構。
她想象自己站在故宮太和殿的藻井之下,那些繁復的彩繪構件正隨著她的吐納緩緩旋轉,投下變幻莫測的光影。
當第三輪呼吸結束時,耳邊忽然響起編鐘的余韻——不是實物發(fā)出的聲響,而是記憶深處《樂經》殘篇在共鳴。
黑暗如潮水漫過意識。當她再度“睜眼“時,已置身于浩瀚的星海。無數光點懸浮在虛空之中,有的明亮如新鑄的銅鏡,有的黯淡似出土的鉛幣。
最近的一顆光點突然向她飄來,表面浮現出《女史箴圖》般的細膩紋路——這正是三天前讓她手指瓷化的宋代公主記憶。
“這次要更謹慎...“鹿鳴在意識中伸出“手“,指尖輕觸光點表面。
剎那間金戈鐵馬之聲破空而來,她看見自己站在汴京宣德門的鴟吻之上。腳下的琉璃瓦正在融化,滴落的釉彩化作《東京夢華錄》的文字暴雨。
遠處金兵的黑旗如蝗蟲過境,旗面上用女真文書寫的戰(zhàn)書正在燃燒,每個火星都是《武經總要》里遺失的火器圖樣。
公主的記憶碎片突然劇烈震顫。鹿鳴感到有冰冷的東西爬上脊背——
那是公主臨終前攥在手中的青銅鑰匙,此刻正在她真實的掌心里凝出實體。
鑰匙齒痕組成《墨經》里的杠桿原理圖,柄端鑲嵌的孔雀石突然裂開,露出半片《青冥志異》的殘頁。
殘頁上的血字瘋狂扭動,拼出一句讖語:“器成而魂銷“。
“啊!“鹿鳴猛地從冥想中驚醒。銅爐里的香灰早已冷卻,凝成一座微型金字塔。
她顫抖著攤開右手,掌心赫然躺著那把青銅鑰匙,而小指的瓷化已經蔓延到第二關節(jié)。
更可怕的是,鑰匙正在吸收她指節(jié)的白瓷光澤,如同《景德鎮(zhèn)陶錄》記載的“吸釉“現象。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鹿鳴突然意識到整層樓安靜得反常——
恒溫設備的嗡鳴、保安的對講機雜音全都消失了。書架投下的陰影正在扭曲變形,漸漸組成《說文解字》里缺失的十九個古文部首。
她左肩的刺青突然爆發(fā)劇痛,金錯刀紋路穿透棉質襯衫,在空氣中凝出半透明的刀影。
“出來吧。“鹿鳴強作鎮(zhèn)定地轉動瓷化的小指,關節(jié)發(fā)出越窯青瓷般的脆響,“蝕文會的鼠輩就只會躲在陰影里?“
陰影中傳來紙張摩擦的窸窣聲。一個戴儺面的黑衣人從《永樂大典》的書影里踏出,他的袍角繡滿會蠕動的《急就章》草書,每走一步就掉落幾枚活字印刷用的陶范。
來人掀開面具的瞬間,鹿鳴的胃部一陣絞痛——這張布滿蝕文的臉,分明是上個月退休的文獻修復專家林教授!
蝕文會到底制造了多少傀儡!
“小鹿啊...“林教授的聲音像是從破損的留聲機里擠出來的,“你把《天工殘卷》的'器靈'喚醒了吧?“
他的眼球突然脫落,懸在空中的視神經上爬滿《倉頡篇》的變體字。
鹿鳴背后的《天工殘卷》突然自動翻頁。紙頁間升起螢火蟲般的金色光點,在空中拼出《尚書·禹貢》的九州圖。
她趁機將青銅鑰匙按在瓷化的指節(jié)上,鑰匙突然熔化成青綠色的釉漿,順著皮膚紋路流淌成《考工記》記載的“鐘鼎文“。
林教授——或者說蝕文會的傀儡——發(fā)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他撕開自己的襯衫,露出胸膛上刻滿的《河圖》《洛書》篡改版:
“你以為青冥契是保護?那是比蝕文會更古老的詛咒!“說著從喉管里抽出一根竹簡,簡上的“焚“字遇風即燃。
金錯刀影自主劈下,刀光中浮現出《武經總要》的攻城器械圖。
但這次鹿鳴清晰看到,刀影每揮動一次,自己右手的玉化就加深一分。
當刀鋒斬斷燃燒的竹簡時,她整只右手已經變成和田玉般的質地,掌紋全部化作了《金石索》里的青銅器拓片。
“器成而魂銷...“
林教授的殘軀在倒下前吐出最后一句。他的身體碎成無數帶字的陶片,每片都刻著歷代被“文樞“反噬者的名諱。
鹿鳴在碎片中看到幾個觸目驚心的名字:宋徽宗、解縉、紀曉嵐...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鹿鳴蜷縮在工位角落,玉化的右手按在《天工殘卷》上。
紙頁間滲出淡金色的液體,漸漸形成《本草綱目》記載的“玉膏“。她忽然明悟——
這不是傷害,而是古籍在嘗試修復她的身體。
玉膏滲入瓷化關節(jié)的剎那,鹿鳴耳中響起鈞窯開片的冰裂聲。那些金色液體并非單純流淌,而是沿著《髹飾錄》記載的戧金技法,在她經絡間勾勒出西漢馬王堆帛畫的升天紋樣。
修復室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如松煙墨,每粒塵埃都化作帶銘文的青銅屑,在虛空中拼出《西京雜記》里記載的漢代透光鏡圖案。
林教授碎裂的陶片中,某片印著“天祐“年號的殘片突然飛起。鹿鳴未及反應,瓷化的右手已自主結出《摩訶止觀》中的蓮花印,玉質指節(jié)碰撞出唐代佛鐘的余韻。
陶片在聲波中熔成琉璃態(tài),顯露出內部以失蠟法鑄造的《推背圖》第四十三象——赫然是手持金錯刀的女子站在焚書烈焰中的卦象!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