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鐘聲在博物館穹頂回蕩最后一記余音,整座修復中心陷入了詭異的靜謐。
鹿鳴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實驗室的冷白光管在她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電子恒溫箱發出規律的嗡鳴,像是某種沉睡巨獸的心跳。
她面前攤開的《天工殘卷》在無影燈下泛著奇特的珍珠光澤,紙頁邊緣那些看似蟲蛀的痕跡,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這不對勁...“鹿鳴的指尖懸停在紙頁上方三寸,能清晰感受到有微弱的氣流從纖維間隙滲出。
她突然想起導師說過,真正的古紙應該像沉睡的老者般沉靜。而這本——簡直像是被強行喚醒的活物。
顯微鏡的電子目鏡突然自動對焦,驚得她手腕一抖。鏡頭下的景象讓血液瞬間凍結:
那些“墨跡“根本是無數微型甲骨文組成的鎖鏈圖案,每個字符都在痛苦掙扎。
最可怕的是當她調整焦距時,一個“囚“字突然轉向鏡頭,空洞的筆畫間滲出暗紅血絲。
通風管道傳來“咯吱“一聲輕響。
鹿鳴的后頸立刻沁出冷汗。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上周青銅器修復室失竊前,監控也錄到過相同的動靜。
她悄悄摸向抽屜里的應急警報器,卻發現金屬表面結滿霜花,按鈕已經被凍死在冰晶里。
天花板傳來細碎的“咔嗒“聲。她抬頭時,正看見一只蜘蛛從通風口垂落——
不,那不是蜘蛛!是由蝕文組成的黑色節肢動物,每條腿都在空中書寫著扭曲的篆體“竊“字。
當它落在工作臺上時,鹿鳴清楚看到它腹部浮現出與左肩刺青相同的金色進度條。
“啪!“
最近的LED燈管突然爆裂。飛濺的玻璃渣在月光中劃出藍色軌跡,有幾片擦過她的臉頰,留下帶著檀香味的血痕。
更詭異的是墻上影子——她的剪影正在自主行動,右手分明握著柄三尺長的虛影刀,而現實中的她雙手正死死按著桌面。
當第一道裂縫在防彈玻璃上綻開時,鹿鳴注意到裂縫的走向組成了一個古老的“破“字。
這個發現讓她毛骨悚然——博物館的玻璃是特制的,能抵抗子彈沖擊,卻對文字毫無防備。
“嘩啦!“
整面玻璃墻突然碎成標準的菱形碎片,懸停在半空中組成一道符咒。
黑影就是從這道符咒中央踏進來的,他的黑袍下擺掃過滿地碎玻璃,卻沒發出半點聲響。
袍角刺繡的蝕文蛇群昂起頭顱,吐出的信子竟是縮小版的毛筆。
“久等了,《天工》的持卷人。“黑影的聲音像是用鈍刀刮擦青銅鼎內壁,“或者我該稱呼你——'時痕宿主'?“
鹿鳴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稱呼與今晨幻覺里陣亡將士的囈語完全一致。
她故作鎮定地后退,后腰抵住了試劑柜:“你們蝕文會連基本禮儀都不懂嗎?“
黑影發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他掀開漆盒的動作像展開一幅古畫,盒中涌出的黑霧在空中凝結成《永樂大典》的形態,只是每個字都在滴落墨汁。
這些墨滴落地便化作指甲蓋大小的骷髏,窸窸窣窣地爬滿整個實驗臺。
“禮儀?“黑影的袖口滑出半截白骨手臂,指尖夾著片殷紅的拜帖,“用這個夠正式嗎?“
拜帖上的金粉突然暴起,化作無數細針朝鹿鳴面門射來。
她本能地抓起青銅鎮紙格擋,金屬相擊迸發的火星中,她看清鎮紙上饕餮紋的眼睛轉動了一下。
黑霧已經蔓延到腳邊。鹿鳴踢翻試劑架爭取時間,一瓶王水在兩人之間炸開酸霧。
她趁機撲向緊急出口,卻發現門鎖上爬滿蝕文組成的鐵鏈。轉身時,一只白骨利爪正破霧而出,指尖離她眼球不到三寸——
懷中的殘卷突然發燙。鹿鳴感到有滾燙的液體順著鎖骨流下——是左肩刺青在滲血!
這些血珠沒有墜落,反而懸浮在空中,勾勒出一柄唐刀的輪廓。
“錚!“
清越的刀鳴震碎了所有懸停的玻璃。金紅交錯的刀光中,鹿鳴看到自己的影子與刀影完美重合。
那道斬擊軌跡殘留的光痕組成了一句《考工記》:“金有六齊,六分其金而錫居一...“
黑影的慘叫聲像是打翻了一匣活字。他的面具裂成兩半,露出的面孔讓鹿鳴胃部絞痛——
那分明是三天前值班的老館長!只是現在這張臉上布滿了蠕動的蝕文,左眼已經化成墨汁往下淌。
“原來金錯刀真的...“黑影的喉嚨里擠出破碎的詞句,突然從袖中抖出一卷竹簡。
那些竹片在空中重組為盾牌,卻被第二道刀光劈得粉碎。飛散的竹片每片都刻著“焚“字,落地即燃起幽綠火焰。
最可怕的變故發生在第三刀時。刀光穿透黑影身體的瞬間,鹿鳴清楚看到無數記憶碎片噴涌而出:老館長在庫房偷偷拓印碑文、他被蝕文纏身的深夜......
刀影突然劇烈震顫。鹿鳴發現自己的右手皮膚正在玉化,從指尖開始泛起青白色的瓷光。
而懸浮的血珠刀也開始不穩定,刀鐔上的饕餮紋發出痛苦的嘶吼。
黑影趁機化作黑霧遁走,只留下一句:“你以為喚醒的是守護者?不,那是比蝕文會更可怕的...“
當保安破門而入時,實驗室看起來就像經歷了一場電路火災。
焦黑的儀器、融化的塑料、跳動的電火花,就是找不到任何冷兵器痕跡。
鹿鳴蜷縮在角落,懷中緊抱著看似完好的《天工殘卷》。只有她知道,書頁間的血字正在重組:
“勿信金錯刀,除非刀已斷,人無魂“。更可怕的是,監控畫面確實顯示全程只有她一人“突發癔癥“。
但當她摸向刺青時,指尖觸到了冰涼的金屬——一枚青銅刀镋不知何時嵌進了皮膚。而窗外,晨光中有什么東西在反光——
是博物館屋頂的鎮脊獸,那尊百年未動的螭吻銅像,此刻竟扭轉了頭顱,空洞的眼眶正對著她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