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

這幾個時辰以來，四處傳來的腐朽與惡臭味道直沖柳樂瑤腦門，她甚至覺得這味道是從她的身體里面漚出來的。

從小到大，她從未受過如此委屈，從被三兩招擊敗，被像丟廢物那樣丟進囚車，再到現在被鎖住手腳，封住穴位，扔在這牢獄中，次次都在沖擊她早已不多的驕傲。

沾著汗水的長發凌亂的搭在臉上，她不由流下幾滴淚水。

“樂瑤，莫要自責。”柳巧云勉強笑了笑，她撐起身子靠在墻壁上，只覺得渾身無一不痛，那錦衣衛的真氣極為古怪，現在依舊在她身體穴位處翻江倒海。

“姑姑。”

柳樂瑤抹了抹臉，“爹爹會來救我們嗎？”

“你爹乃是洞明境界，青州城只有寥寥數人有此修為，不太可能放來看守牢獄，你且安心，很快我們就能出去，你也能找到那人報仇。”

一聽到姑姑提起那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咬著牙道：“我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卻仍是不免低下頭流淚。

唯一的好消息是，直到現在，她二人也沒有遭遇什么恐怖的刑罰。

只是時間長了，就難說了。

“樂瑤，”柳巧云輕輕開口，忍著筋脈里的痛楚，問道：“跟你在一起的那兩名男子，其中一位我認識，是永興府猛虎幫幫主之子趙玢，他敢跟你一起去截殺，我能理解。”

“另一人是誰？”

柳樂瑤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這個消息是他帶來的，說是以此做投名狀，也想入我教中。”

柳巧云低下頭沉思，朝廷運送米糧，不管數量多少，這個消息也不該是外人隨隨便便就能得知的。

此人身份絕不簡單。

牢獄中油燈昏暗，柳樂瑤看不清她的臉，心中不安：“姑姑？”

“沒事，”柳巧云說道：“我只是有些事想不通。”

柳樂瑤還要開口，就聽見砰的一聲響，看守牢獄的其中一人就重重撞在門口。

走道那頭傳來聲音：“今天押進來的人關在哪里？”

看守牢獄的另一人正要說話，柳樂瑤卻大喜道：“爹！”

柳承澤聽到聲音，隨手捏碎那人脖子。

在柳樂瑤眼中，父親幾乎是飄過來的，這要放在那些沒見識的普通人身上，恐怕會認為真的撞鬼了。

這是驚鴻踏雪步練到高深處的表現。

一身黑衣的柳承澤好像成了黑夜的一部分，夜色如水，他仿佛順著夜色流過來一般。

昏暗油燈映出一張面帶微笑的臉。

“樂瑤，小妹，你們受苦了。”

柳樂瑤喜極而泣，“爹，你終于來了！”

柳承澤手中運力，震開門鎖，隨手便扯斷束縛二女的鐵鏈。

“還能走么？”

“能！”

柳巧云此時卻搖了搖頭，道：“那人在我諸多穴位中留下內力，若不徹底清除，我...”

柳承澤聽聞此言，手指搭在她脈門上，內力在柳巧云體內游走。若是平時，柳巧云定然不敢讓他人內力隨意在自己體內游走，這無關親疏，乃江湖中人大忌。

一旦他人心懷歹意，只需引內力在穴位中爆發，她輕則重傷，重則喪命。只是現在事出有因，也不再顧忌。

柳承澤果然在膻中穴，神闕穴，氣海穴等穴位中感受到一股至陰的內力。

“咦。”

他驚咦一聲。

“這內力至陰至柔，雖然并不深厚，但精醇無比，非一時半會所能祛除，這是何人所留？”

“正是抓我們進來的那人所留，”柳樂瑤再度咬咬牙。

柳承澤點了點頭，“若是如此，他能擊敗小妹，也在情理之中。”

“爹，那邊關著猛虎幫幫主之子，和想入我教之人，將他們也帶上吧。”

“萬一用得上呢？”

柳承澤一笑，心想女兒也會動腦了。

很快，他便把那二人帶了過來，兩個狼狽的年輕人終于是重重舒了口氣。

柳樂瑤還要再說些什么，走道那頭傳來另一個她所熟悉的聲音。

“舵主，時間不多了。”

正是玄水堂堂主楚鴻催促。

“事不宜遲，走！”柳承澤將柳巧云背負在身上。

五人從牢獄中出來，就看見楚鴻皺著眉，神色有點緊張。

他灰白的胡子抖了抖，“舵主，城中兵馬眾多，赤火堂和西金堂怕是擋不了多久。”

背著柳巧云的柳承澤身法依舊，仿佛背上之人不存在一樣。

他皺了皺眉，道：“這不是早在預料之中么，為何如此緊張？”

楚鴻微微轉身，指著天邊火光道：“舵主，赤火堂西金堂怕是與他們交上手了，我們想與黃土堂匯合，得稍微繞一下了。”

“既然如此，還等什么？走！”

楚鴻剛要轉身帶路，柳承澤卻忽然說道：“等等。”

眾人盡皆疑惑地望向他。

他忽然嘆了口氣，將柳巧云放了下來。

“你既然敢殺我妻兒，如今還不敢現身么？”

淡淡星光下，一個身著青色長袍的身影走出。

這人面容清瘦，灰白胡須，木簪束發，氣質溫潤，雙眼炯然有神。

正是青州知州，白衡。

楚鴻渾身忽然繃緊了，以他蛻凡圓滿的境界，此時竟然頗為緊張。

柳巧云面露苦澀，柳樂瑤卻握緊了手，暗自運功，情況若有不對便直接逃。

另外兩個年輕人，一個眼神閃躲，一個卻是無知者無畏，滿臉戰意。

大胤帝國的讀書人，多多少少都習過武，但這只是民風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去專門拜師學習，更不是所有人都像白衡這樣，修行至洞明境大成！

一介文官，本不需要此等修為。

但他是。

“做錯了事，一定會有代價。”

他輕輕開口，嗓音溫和，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個耳順之年的老人。

“柳家當年也是一方豪紳，你明明可以富貴一生，開始習武后，卻偏偏要去尋那虛無縹緲的傳說，以至被人利用，妻兒老小死絕，也怨不得旁人。”

柳承澤城府極深，不然也不會在這十幾年間練得一身本領的同時，還成為了白蓮教舵主，但此刻聽聞這話，他再也忍不住，渾身殺氣四溢。

“今夜我本不想去尋你，你偏偏自投羅網。”

“既如此，便留下條命來！”

楚鴻皺眉不語，他想勸柳承澤離開，憑借驚鴻踏雪步和一身深厚內力，柳承澤想走，這青州城幾乎無人能阻。

可他剛要開口，就看見柳承澤的眼睛，如同一只下山猛虎，幾欲擇人而噬。

于是他把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準備好殊死一搏。

柳承澤卻說道：“我能感知到，此時應只有這白老賊一人，你等還有機會走。”

他不給楚鴻拒絕的機會，直接將柳巧云放在了他的背上。

“此事與你無關，楚堂主，拜托你了！”

楚鴻灰白的胡子這次卻不抖了，他沉著臉道：“分內之事。”

“我們撤。”

青州知州白衡，卻也不攔。

眾人正待逃走，卻發現柳樂瑤站在那里仿佛木頭，一動不動。

“小姐，你怎么不走了？”

柳樂瑤身體僵硬，但她的眼睛還能動，此刻滿眼驚懼。

在她的身后，一只手繞過她的肩膀，仿佛情人那般溫柔，輕輕搭在她的身上。

一個輕柔卻冷峻的聲音響起。

“因為。”

“她走不了了。”

陳境安輕聲道：“你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