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纖婀有些迷懵,待睜開眼簾時,李承淵的臉龐便清晰可見。
他怎么還沒走?難不成還是怕她見利忘義,告訴他的政敵關于他在臨安之事?果然,在他心里她仍舊是一無是處。可若不是他出現在甘霖寺,她根本就不會想起他。心間似被檸檬水填滿,酸澀的感覺再次泛濫,她下意識地將他推開。
感覺到她的抵觸,李承淵松手,袖擺一卷一揮,扶正她嬌軟的身軀,目光卻舍不得從她月容移開。
他高挺修長的身影投下,將她罩住。兩人近在咫尺,姚纖婀迅速往后退了幾步,“多謝殿下。”
“纖纖,我——”他攥緊的拳頭抵在胸膛,指節嶙峋發白,像是硬要把錐心之痛按回去。若是能早點發現自己愛上她,那有多好。
“殿下還沒離開嗎?”
李承淵不知如何啟口,他想讓她隨自己去東宮,可話到嘴邊又不敢提,相處那八月,他知她看似溫婉慈柔,實則性情果斷剛烈,一旦被傷透心,就不會回頭。
“我這段時日都會待在江南,不如你收拾東西隨我下山,我們一起去探望你爹爹,可好?”李承淵剛說完,姚纖婀又是一陣不滿。
她的爹爹她自己會去探望,什么時候輪到他一個外人關心?他憑什么?
看著他,就想起自己當年在回歸臨安市那個絕望的冬天,她不想看見他。
他本可以擁著她,是他自己錯過機會。
月光浸染下,湖水化為深邃的幽藍。李承淵像沉睡在夢境里,多年前,身旁的女子也曾如月宮仙子,用溫情暖盡他受傷的軀體。
二人站在湖邊,姚纖婀微微抬頜,仰視他的眼眸,“殿下,貧尼如今已是出世之人,實在不敢勞您費心。您——”
話未說完,李承淵有些急迫地打斷,“出世亦可入世。西方佛足曾踏過九品蓮臺,忽見人間疾苦,便解下袈裟,化為布衣長者步入煙火巷陌。就連神佛都能隱入紅塵,何況是你一個女子?在大唐,女子出家都是可以還俗的。”
“佛陀入世,不過是遠古傳說。”
“好,那我們來說說當世。我們大唐女帝武則天,她也曾進感業寺落發為尼,可為了心愛的唐高宗,她不也親手折斷了供奉兩年的沉香念珠?纖纖,我知是我對不起你,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可好?”
當年她離去之后,他才發現不是纖纖非他不可,而是自己離不開纖纖。
李承淵手指輕叩折扇,忽而想到什么,立馬將折扇舉起,扇角的玉墜如風中嫩柳般在姚纖婀跟前搖曳,“纖纖你看,這是你當年初到長安,為我買的禮物,我一直戴在身邊,如你伴我左右。我那會血氣方剛,被年少之故蒙蔽雙眼,直到你走了之后,我才想明白了,我不該因叢貴妃這害群之馬,否認掉我們的一切。”
子忠與阿勤在不遠處等候著,都快看不下去了。子忠上前,湊到李承淵身邊說著,“殿下,更深露重的,要不我們先下山?”
她心尖一顫,憶起當年她寧可省吃儉用,也要給他買下那昂貴的玉墜。如今想來,當初的心意被他糟蹋,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看著這玉墜,她就想起當年那個又傻又天真的自己。也不知哪來的火氣,姚纖婀奪過他手中的折扇,扯下玉墜后狠狠朝湖面砸去。
待李承淵反應過來時,玉墜已似墜石般沉入湖底。
下一刻,他幾乎連眼睛都不眨,就跳進湖中。
阿勤從那方奔過來,敲了子忠的腦袋,不斷跺腳,“你怎么不攔著殿下,他不會游水的啊。”
子忠捶打了自己的胸口后,也緊跟著跳下。
姚纖婀一愣,未曾料到李承淵會有那么大的反應。他不會游水,這點她知道。可又怎么樣,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奮不顧身地將他救起。
看著一個個陸續跳進水中的驚鯢衛,她咬咬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草廬內
葉子用完膳食后,見小姐久久未歸,就知她定是被那狗太子攔住了。就在她拿起掃帚時,姚纖婀攥緊袈裟疾步而進,白鞋尖在土地上點出凌亂的步痕,猶如被驚擾的玉蝶倉皇掠過花叢。
直到看見葉子焦慮的臉色,她才緩緩回過神來,“我沒事須靜。”
“望舒,膳食我都給你留好了,你先——”
“不了,”姚纖婀苦澀一笑,“我肚子不餓,先回屋了。”語畢,便極快地走向屋內,趴在桌案上掩面。
他不是不喜歡她嗎?不是認為她居心否測嗎?為何還要留著她送的玉墜,為何會溺水還要跳進水里尋找?是了,他留著她的東西,在他看來已是對她的眷戀,自是忍受不了她的不識好歹。就像當初在東宮那樣,哪怕厭惡她也要將她留下。她逃走他便緊追,玉墜自是同理。
姚纖婀復爾搖搖頭,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她的未來,在鐘琰之身上。一旦想通這點,她的心情便不再難受。熄滅燈燭后,連衣物都懶得換下就躺在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的尖叫聲與敲打聲震耳欲聾,將姚纖婀從睡夢中拉醒。擔心驚擾到寺廟的人,她還是不得不出來開門。
只見李承淵被安置在一白帆上,原本豎起的墨發似湖水頹廢的浮萍散開,那襲青衣因浸滿水,緊緊貼在他身上。難道他已經?
阿勤急得哭了起來,跪在她跟前,原本細膩而尖銳的聲音似被魚骨堵住,梗咽說道:“姚小姐,哦不,”他拍了自己一巴掌,胖墩墩的身軀左右搖擺,“望舒師太,您大慈大悲,一定要救救我家殿下,他溺水了,從水里撈上來后快淹死了,就要沒命了。”
他故意將情況往死里說。
姚纖婀張大嘴巴,“若他快死了你們該去找醫者。”
“解鈴還須系鈴人,”阿勤的胸腔一起一伏,哭得好不委屈,“望舒師太,只有你能救得了殿下。你就行行好,收留殿下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