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躲在樓頂的新世代考生透過無人機的傳感器看到郭熵崖從下方的煙塵中站起時,他的思維瞬間凝滯:
八門小口徑電磁炮的覆蓋打擊,就算不直接命中,那些微量的金屬氮炸藥引爆和動能撞擊帶來的沖擊波,撕裂一具毫無防護能力的肉體理應綽綽有余。
即便僥幸存活,劇烈的沖擊波也足以剝奪任何人的清醒意識。
這位對郭熵崖和劉未弦發動突襲的新世代考生,一時間陷入了完全的呆滯。
此刻,在現實世界監測虛擬考場的眾多曦和衛員工臉上,浮現出心領神會的感慨。他們大多曾是考生,太清楚第一場考試的核心目的。
那便是篩選出具備“現實解離”雛形——或稱初級版現實解離——【現實抗拒】能力的人。唯有能初步抵抗施加于大腦的虛擬現實,才可能識破“邊界并不存在”的真相,從而通過考試。
而這場考試最大的陷阱,正是當下絕大多數考生依賴的【控制臺】。
越是依賴控制臺,就越被它束縛;越是被它束縛,就越難以掙脫這個虛擬世界的規則——因為控制臺本身,也不過是規則的一部分,并非凌駕其上之物。
而且,控制臺還一直在傳輸特定的,能壓制大腦特定區域神經活動的信號。
“勝負已分哪?!笨荚嚳刂剖覂?,一個擁有孩童身軀的新世代,用與他稚嫩面龐和矮小身形極不相稱的,洞悉世事的口吻發出嘆息。
聽到這句話,旁邊一位舊世代的中年人點了點頭,應了聲“確實”,隨即帶著饒有興味的表情看向這位“小”同事:
“說起來,你當年是如何突破限制的?新世代要掙脫束縛,可不容易?!?
“我?”那張分明只有十歲孩童樣貌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唯有飽經世故的中年人才會擁有的深沉表情,眼神復雜而疲憊,“不過是厭倦了現實罷了。睜眼所見明明是同齡人,卻因完全不知對方的心智數據已迭代了多少次,根本無從揣測其真實心理年齡幾何,煩透了。”
“僅此而已?”
“當然TM不是,”新世代孩子氣地翻了個白眼,那動作放在他小小的身體上,卻透著一股成年人的不耐和譏誚,“當時我……先別聊這個,快看!那家伙有動作了!”
虛擬的考場,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那片翻滾的灰白煙幕中心,郭熵崖行動了。
他摘下了戴著的“眼鏡”,一把甩到了一邊。
下一刻,他的眼睛,不再是被動接收光線的器官,而是變成了兩個幽深、冰冷的漩渦。
某種并非目光的“射線”,穿透了彌漫的煙塵,穿透了鋼筋水泥的城市叢林,如同兩道無形的探針,精準地、毫無阻礙地釘在了數公里外天臺邊緣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不知為何,天臺上的男孩突然打了個寒顫。
一種不知名的慌亂,第一次從他大腦更深的地方鉆出,仿佛由魔怪從思維的深海上浮。
“指令:殲滅!模式:高爆彈幕!”男孩的聲音失去了之前的精準與理智,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促,尖利得幾乎破音。
更高空,那些如同死亡禿鷲般懸停的武裝無人機瞬間響應。機身下方裝甲板再次滑開,這一次伸出的炮管更粗,閃爍著不祥的暗紅光澤,炮口周圍的空氣扭曲得更加劇烈,發出低沉如野獸咆哮般的能量充填嗡鳴。
毀滅的序曲再次奏響!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郭熵崖視野中的整個世界,如同被投入滾水的堅冰,崩裂,融化了。
摩天大樓堅硬的外墻,腳下龜裂凹陷的路面、空中飛揚的每一粒細小塵埃、甚至遠處劉未弦驚魂未定的蒼白臉龐……所有物質的邊界都在瞬間模糊、分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洶涌澎湃、無邊無際的代碼洪流!
基礎代碼如同億萬條發光的溪流,奔騰不息,遵循著某種龐大而冰冷的邏輯自行組合,拆解,流動??諝獠辉偈翘摕o,而是由無數纖細、密集的數據流編織成的動態網絡,閃爍著奇異光芒。
他“看”到了。
那八道代表著死亡降臨的指令,如同八條從不同無人機炮口延伸出的,熾亮到刺目的猩紅色代碼鏈條!它們并非無跡可尋,而是清晰地烙印在這片代碼組成的海洋之中,像八條猙獰的海蛇,撕開網絡,帶著毀滅的意志,蜿蜒著撲向他和他身后的劉未弦。
每一條代碼鏈條的編寫組成,甚至最終爆裂的模擬效果圖,都赤裸裸地在他的“視野”中展開!
時間,在這片由純粹的信息構成的視界里,似乎也失去了意義。那八道代表高爆彈丸前進軌跡的計算鏈條,不再是轉瞬即至的死神之鐮,而成了八條在粘稠的代碼泥沼中艱難蠕行的,散發著致命熱量的光蟲。它們掙扎著,緩慢得令人心焦,每一毫秒的推進都清晰可辨,留下灼熱的,扭曲空氣的數據殘影。
郭熵崖動了。
“不…..”
沉吟了一聲,他伸出了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對著那八道在數據視界中緩慢爬行的軌跡。沒有蓄力,沒有格擋的姿態,只是如同拂去面前一縷微不足道的塵埃,動作帶著一種漠然。
“嗡——滋啦!”
八團刺目的橘紅色火球,幾乎在同一個瞬間,在郭熵崖的頭頂上幾米處猛烈炸開!熾熱的高溫氣浪和足以撕裂鋼鐵的沖擊波狂暴地擴散開來,如同八頭火焰巨獸同時張開血盆大口!
然而,更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足以將裝甲撕成碎片的毀滅性能量,在洶涌撲到郭熵崖身前半米左右的距離時,仿佛撞上了一堵絕對無形,卻又堅不可摧的壁壘!
空氣劇烈地扭曲,折疊,壓縮,發出令人牙酸的尖銳高頻震蕩!橘紅色的火焰和沖擊波被強行“凝固”在空中,形成八朵瞬間綻放又瞬間被強行凍結的烈焰之花!狂暴的能量流被死死地禁錮在半空中,徒勞地翻滾,咆哮,卻無法再前進分毫。
郭熵崖站在由凝固的爆炸烈焰構成的光墻之后,身影在扭曲的光線中顯得模糊而高大。他伸出手,張開五指,手掌仿佛猴子跳不出去的山,五指微微向內一攏。
“嗤——!”
一聲仿佛空間本身被強行撕裂的銳響!
那八團被強行禁錮、劇烈掙扎的高爆能量,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內坍縮、湮滅。
沒有驚天動地的二次爆炸,只有一團驟然亮起又瞬間熄滅的刺目白光,以及一圈急速擴散,將周圍煙塵徹底吹散的透明沖擊漣漪!
世界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煙塵被徹底滌蕩一空,視野豁然開朗,郭熵崖依舊站在原地,緩緩放下了右手。
天臺上,那個穿著作戰服的男孩,身體猛地向后一仰,他稚嫩的臉龐瞬間褪盡了所有血色,變得慘白如紙,那雙倒映著幽藍數據流的瞳孔驟然放大,里面塞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和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的茫然。
他纖細的手指死死摳住了冰冷的金屬欄桿邊緣,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指令!指令!權限提升!武器庫解鎖!最高優先級!毀滅他??!”男孩的聲音徹底失控,尖利得變了調,回歸了孩童特有的哭腔。
下載心智數據帶來的冷靜,下載知識庫帶來的計算能力在這一刻如同風中殘燭,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摧毀威脅的瘋狂!
郭熵崖抬起頭,目光再次穿透遙遠的距離,落在那個因恐懼而瀕臨崩潰的小小身影上。
“控制臺,”他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些許無奈,“是牢籠,你越依賴它,就越陷得深,越看不清真實。”
不過,樓頂的孩子,顯然沒有聽到郭熵崖的聲音。
懸停在云層之上的武裝無人機群響應了操作者指令。
它們的機身劇烈震顫,發出尖銳嗡鳴,所有武器吊艙的裝甲板全部滑開!
不再是單一的炮管,微型導彈的發射巢也打開了,目標只有一個——地面上那個平靜得令人絕望的身影!
郭熵崖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種冰冷的確認。
他不再看向天空那即將傾瀉而下的死亡之雨。他的目光,反而再次穿透了物理距離,牢牢鎖定了天臺邊緣那個因恐懼和瘋狂而劇烈顫抖的男孩,眼神中帶著些許的無奈。
“其實真的沒必要生死相搏,”郭熵崖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有些無奈,但是卻也帶上了一種堅定,“不過現在,你也聽不進去我說什么,所以,祝你下次考試一切順利。”
話音落下的瞬間,郭熵崖抬起右手,輕輕向下一揮。
高空中,那些剛剛進行完攻擊準備的武裝無人機群,開火了,電磁炮彈和導彈呼嘯而下,淅淅瀝瀝的死亡之雨從天而降。
只不過,覆蓋的目標,不是郭熵崖和劉未弦,而是那個躲在樓頂的孩子。
看著遠處被狂轟濫炸的大樓,看著郭熵崖,劉未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過多久,轟炸停止了,郭熵崖轉過身來,看向劉未弦,笑得露出好幾顆大白牙:
“我保護你了,你可得說話算話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