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懸于中天,清輝如練。
二月的夜風掠過湖面,月光碎成萬千銀鱗,隨波蕩漾,時聚時散。
夜露漸凝,甲板微濕,映著月光如鋪了一層薄霜。
夜間行船不辨方向,裘圖便離開船艙。
盤坐船頭,手中佛珠輕轉(zhuǎn),口中低聲誦經(jīng)。
少女下得樓來,輕移蓮步,裙裾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微光。
她行至裘圖身后,聲音輕柔似水道:“裘大哥,夜露濕重,小心著涼?!?
裘圖雙目微闔,淡然道:“勞姑娘掛礙,裘某若覺寒意,自會回艙?!?
少女聞言,唇角微揚,忽地在他身旁雙手抱膝坐下,望著湖面。
波心搖碎月影,萬點銀光隨浪浮沉。
在她眸中映著點點星光。
許久后,少女回過神,輕聲開口道:
“我記得這個場景,在夢里面?!?
“兒時我就經(jīng)常做夢,一直想見見爹娘是什么樣子。”
羽睫輕眨,眸中星光明滅流轉(zhuǎn)。
“若我是個男兒身,怕是他們便會帶我在身邊,勤加指導(dǎo)。”
她頓了頓,目光流轉(zhuǎn)間落在裘圖側(cè)臉,語氣輕柔道:
“與裘大哥一般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裘圖手中佛珠一頓,輕聲道:“緣法天定,強求無益?!?
少女輕笑出聲,眼角眉梢都染上狡黠,細語道:
“裘大哥倒是事前如魔,事后如佛?!?
見裘圖不搭話,她一手撐著甲板,身子斜傾,下巴似要落在香肩上,湊近幾分道:
“裘大哥一身絕頂武藝,為何屈尊做一鏢師?!?
感受著耳畔清芬,裘圖聲音平靜道:“謀生而已。”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道:“你很缺錢?”
裘圖微微頷首。
“我有?!?
少女脫口而出,似是意識到失言,瞬間屏住呼吸。
撥動佛珠的手一頓,裘圖側(cè)目看去,只見她眸眼晶亮,盈盈如水。
旋即避開目光,看向湖面道:
“不妥?!?
少女抿了抿嘴,故作輕松道:
“裘大哥定是要很多錢,不知是想成就怎樣一番大事業(yè)?!?
裘圖沉默片刻,輕吐道:“娶妻。”
“意中人?”少女小心道,尾音不自覺上揚。
裘圖點頭道:“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說著,緩緩轉(zhuǎn)頭,直視少女雙眼道:
“故而,只能辜負琴心姑娘一番美意了。”
氣氛緩沉一瞬。
少女忽地笑出聲來,目光飄向湖面,語氣輕快道:
“什么辜負之言,裘兄此話當真莫名其妙?!?
隨后擺正身子,揚起細頸道:
“我說我有錢,可沒說要給你。”
裘圖起身,佛珠在月光下泛著溫潤光澤。
“時辰不早,姑娘還是早點歇息吧?!?
他撥動佛珠,緩步走向船尾。
“今夜月色,往后常有,不看也罷。”
腳步聲漸行漸遠。
少女黛眉倒豎,猛地回頭看著裘圖背影道:
“我偏要看。”
話落,將頭甩回,一束青絲鋪展于肩,望著水面怔怔出神。
夜闌風靜,梵音低回。
遠處山影如黛,輪廓在月色中朦朧起伏。
少女螓首埋入膝間,云鬢散落如瀑,掩去眸中瀲滟。
偶有夜鳥掠過湖面,翅尖點起一串晶瑩的水珠,轉(zhuǎn)瞬又沒入蒼茫夜色。
樓船靜靜浮于水面。
一人抱膝船頭,一人盤坐船尾。
湖面銀花,樓頭孤燈,天上明月。
光華交織,動靜宜合,恍若夢幻之境。
船尾玄裳誦經(jīng),佛珠捻月,經(jīng)聲共水波浮沉。
船頭素衣抱膝,羅襪生塵,青絲被夜風吹起,又緩落。
二月十八。
長沙府,暮靄沉沉。
二人輾轉(zhuǎn)尋路,終至府前。
但見五進院落依山勢蜿蜒而筑,碧瓦飛甍在夕陽余暉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正門朱漆如血,銅釘燦若星辰,門楣上“金聲玉振“四字鐵畫銀鉤,墨色沉凝如淵。
少女快步上前,素執(zhí)鎏金門環(huán)重叩三聲。
銅音未絕,門縫已現(xiàn)白發(fā)老仆。
老者渾濁雙目驟亮,枯枝般的手指懸在半空,似有些許驚疑道:“你莫非是......”
忽然話頓,渾濁的雙眼凝了凝,轉(zhuǎn)向站立少女身后的裘圖,上下打量片刻。
一片玉蘭飄落少女肩頭。
少女拂去花瓣,聲音清越道:“自龍泉谷而來?!?
老仆猛地拉開門扉,朱漆映得皺紋更深,喜極道:“真是小姐,那這位是.....”
“隨行鏢師,姓裘。”少女簡短介紹道。
老仆目光在裘圖身上停留,微微頷首,語氣緩慢而沉穩(wěn)道:
“原來是鏢師......看著倒是年輕,果然英雄少年?!?
裘圖垂眸一斜,便看出這老仆虎口繭厚三寸,分明是使兵器多年的好手。
能頤使這等人物看家護院,看來這少女身后的勢力不小。
能在這長沙府安家落戶的正道勢力,且財力不俗。
估摸只能是衡山派了。
他對衡山派沒什么好親近的。
哪怕衡山派實力不弱。
畢竟兩百多年前,衡山派可是被鐵掌幫給滅的只剩流落在外的小貓三兩只。
作為受害者,自會大書特書,肯定忘不了。
想要親近,幾乎不可能。
老仆朝內(nèi)高聲呼喝,片刻間,一眾下人丫鬟匆匆趕至門口相迎。
隨后笑容可掬地轉(zhuǎn)向少女道:
“小姐終是回家了,快進來,閨房早已為你收拾妥當。”
然而少女卻道:“爺爺可在?!?
老仆忙道:“老爺前日傳來書信,他已從開封返程,想來尚需幾日?!?
說著便與眾人一同簇擁著少女朝府內(nèi)走去。
就在此時,裘圖從懷中取出一紙文書,雙手捧至少女面前道:
“琴心姑娘,裘某既已將你安全送達,還請在文書上簽字畫押,讓裘某回去有個交代?!?
少女駐足,凝視裘圖片刻,又看向文書,黛眉微挑道:
“這長沙府正邪勢力明爭暗斗,裘兄才殺了那么多魔教之人,你這就一走了之,可是將我棄之不顧?”
此言一出,裘圖與眾人皆微微皺眉。
但聽少女繼續(xù)道:“起碼等我爺爺歸來,家中好有個主事之人安排,有所準備?!?
裘圖點頭,將文書收起。
便見少女朝白發(fā)老仆道:
“我記得爺爺曾言常在韻琴筑撫琴,煩請為裘兄安排一處?!?
老仆愣了一下,旋即點頭哈腰道:“老朽這就去收拾?!?
少女瞥了一眼裘圖道:
“收拾什么,他住兩天便走,堂堂鐵掌浮屠總不會偷雞摸狗。”
說罷,便在眾人簇擁下進入府中。
老仆隨手招了一名下人。
那下人小跑至裘圖跟前,伸手引路道:“裘少俠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