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初遇,言語不合,不歡而散。
此后一路,相對無言,幾不相見,唯以琴音裊裊、佛偈幽幽相伴。
從浙江龍泉谷前往長沙府,按常理當(dāng)經(jīng)水路過福建丹霞地界,再改陸路而行最為迅捷。
然江西、湖廣二地正魔廝殺正酣,官道上暗卡重重,驛站時有爭殺。
為避禍端,裘圖決意改道水路,在渡口換乘輪漿船,逆流而上。
甫入江西地界,便覺氣氛迥異,每隔數(shù)里水路,便有江湖人士隱于林中設(shè)卡。
忽聞一聲暴喝:
“起索!”
“船上何人!”
一眾持刀執(zhí)劍的江湖人士自林中竄出,同時拉起橫江鐵索,攔住去路。
裘圖巍然立于船頭,神色從容,不慌不忙自懷中取出五岳盟主令旗,高高揚(yáng)起,聲如洪鐘道:
“速速放行。”
“啊!有點(diǎn)像是五岳盟主令。”人群中傳來驚呼聲。
一滿臉胡茬的壯漢躍上礁石,定睛瞧了瞧,硬著頭皮抱拳,神色恭敬道:
“閣下究竟是何人。”
“鐵掌浮屠。”裘圖鏗鏘答道。
壯漢目露震驚之色,隨后朗聲笑道:“久仰大名,大俠請便。”
身旁一年輕弟子悄聲道:
“長老,沒聽過呀。”
壯漢橫了弟子一眼,低聲叱喝道:
“快放行,咱們沒聽過,難道就不能當(dāng)沒見過嗎。”
“莫要給老子惹禍?zhǔn)拢苣灸X袋。”
隨后朝下游方向高呼道:“放行!”
鐵索沉江,船緩緩駛過時,兩岸之人齊齊抱拳目送。
江西地界與魔教總舵黑木崖之間,鎮(zhèn)著南岳衡山。
衡山派所屬的正道勢力在此地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掌控水路。
有五岳盟主令在手,倒省了裘圖諸多口舌。
此令既得,自當(dāng)能用就用,物盡其用。
用得多了,他鐵掌浮屠的名號便與嵩山派緊密相連。
屆時,他就是妥妥的正道人士。
左冷禪縱使知曉內(nèi)情,也只得與他同流合污,總不能自個兒打自個兒臉。
二月十五傍晚時分。
二人已過江西撫州,沿贛江順流而下,入鄱陽湖,而后抵達(dá)湖廣岳陽。
因每段水路各有勢力管控,其他勢力的客船不可越界。
裘圖二人只得在岳陽碼頭上岸休整,尋了一間臨近碼頭的客棧安身。
一進(jìn)客棧,便覺湖廣局勢比江西更為緊張。
滿大廳的江湖客,幾乎各個攜帶刀兵,暢飲呼喝。
裘圖跟著少女進(jìn)門那刻,眾人不約而同注目而來。
先是眼前一亮,隨后便是微微抬頭。
在看見裘圖那九尺虬軀以及森寒發(fā)亮的鐵拳套時,皆默然低頭吃飯,說話聲音漸低。
小二彎腰迎上,熱情道: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裘圖含笑頷首,聲音溫和磁性道:
“兩間房,要挨著的,兩份特色飯菜送到房間。”
“好嘞,請——”
入房后,裘圖便聞隔壁傳來少女的聲音。
“小二,幫本姑娘去采買些物件。“
“算了,女子物件說了你也難記,我寫給你。“
“若買不到,那便罷了。“
一夜無事。
翌日清晨。
雨色初臨深巷,黛瓦青苔如畫。
裘圖一早便在少女房外等候。
待其出客棧,便為其撐起油紙傘,一路相隨。
但見少女全程目不斜視,徑直登上一艘兩層小樓船,隨后上得二樓。
裘圖則打著傘,立于船頭,靜靜欣賞洞庭雨景。
遠(yuǎn)方霧氣裊裊,山巒若隱若現(xiàn)。
兩岸春煙繚繞,宿雨潤花。
忽然,裘圖耳廓微動,聽見船艙那對父子船夫的低語聲。
“還有多久。”
“噤聲。”
裘圖聞言虎目瞬間一凝,于雨幕中緩緩轉(zhuǎn)身。
收傘擲于一旁,掀簾步入船艙。
艙內(nèi)靠后處,并列兩個輪槳座,一老一少正奮力蹬踏。
見裘圖進(jìn)來,老者露出焦黃牙齒,嘿嘿笑道:
“客人怎不看了,洞庭風(fēng)景可好著哩。“
裘圖面帶溫和笑意,輕撥佛珠,踱步至二人之間,悠然道:
“這湖面霧氣未散,何來風(fēng)景?不如看看二位踩槳來得有趣。“
言罷,斜睨老者雙手。
只見其雙手枯黃發(fā)黑,右手五指關(guān)節(jié)尤為粗大。
踩漿靠腳踏,擼槳亦是靠雙手,此等情況顯是常年習(xí)練單手兵器所致。
回首斜眸,其子亦是如此。
想罷,裘圖輕撥白檀佛珠,輕言細(xì)語道:
“二位可曾聽聞鐵掌浮屠。”
“什么鐵掌浮屠,沒聽過。”
老者搖頭,似回過味來,擔(dān)心惹惱裘圖。
隨即面露猶疑,小心翼翼道:
“這莫非是客人你的江湖稱號?”
裘圖嘴角微揚(yáng),輕輕頷首。
其子憨厚笑道:“嘿嘿.....好聽。”
老者似在回憶,仍未能記起,便又問道:
“客人本名叫什么。”
“裘千屠。“裘圖輕吐。
老者兒子又憨笑道:
“名字也好聽,聽著就是大高手。”
裘圖笑著擺了擺手道:
“誒,其實(shí)裘某有兩個名字,同音不同字。”
“愿聞其詳。”老者笑道。
但見裘圖溫文爾雅道:
“就是這個屠字,在心懷善意之人面前,便是浮屠的屠。”
“可若是有人心懷不軌.....”
老者臉上的笑容略有些僵硬。
裘圖俯下身,將頭緩緩靠近老者,意味深長道:
“那就是圖窮匕見的圖。”
話落,二人四目相視,近在咫尺。
“咕嚕——“
老者喉間滾過一聲渾濁的咽鳴,其子亦不自覺地吞咽下喉。
老者強(qiáng)自鎮(zhèn)定,枯槁的面皮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的笑紋,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道:
“客人此言何意。”
裘圖笑意一斂,冷聲道:
“你練的是哪家劍法。”
老者笑容一收,平靜道:“什么劍法。”
話音未落,裘圖右腿如鋼鞭橫掃,“嘭“地一聲將老者踹翻在地,足底重重碾上老者腹部。
鐵手一翻一扣,五指如鉗般扣住老者兒子咽喉,緩緩提起。
眸光低垂道:“你也不想絕后吧。”
然而老者仰面躺倒,目光卻平靜得駭人,竟似已看透生死一般。
裘圖眉頭微微一皺,目光如刀掃向被鐵手扼住咽喉的少年,輕聲道:
“他不說便你來說。”
卻見那少年雙眼更是平靜如水,唇角忽然逸出一縷黑血。
裘圖猛地將其拉至近前,扭脖道:
“服毒自盡?”
再回首時,老者已仰面僵臥,雙目圓睜,竟比那少年先一步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