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著碎瓷指引的方向,在夜色中穿行。
月光被厚重的云層遮蔽,村莊輪廓在黑暗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剪影,遠處祠堂的飛檐翹角隱約可見,像一只蹲伏的巨獸。
汪好突然按住同伴肩膀,示意眾人蹲下。
她指向祠堂方向,聲音壓得極低:“有光。”
祠堂里果然晃動著幾點昏黃的燈光,隱約可見人影幢幢。
祠堂外也有幾個守衛,他們靜默如石像,連呼吸聲都融進了夜風里。
鐘鎮野瞇起眼睛,發現祠堂門楣上懸掛的銅鈴無風自動,卻詭異地不發出半點聲響。
“楊爽的記號指向祠堂。”
汪好攤開掌心,幾粒碎瓷正泛著微弱的藍光:“楊爽和小柳的師弟應該都在里面。”
雷驍突然拽住準備起身的柳愷:“等等。”
“楊爽讓我們打瓷奴試本事,說明村里肯定不止一個。”
他咬著煙嘴磨牙:“這樣闖過去,萬一多來幾個瓷奴……”
他沒說完,但眾人都想起方才那場惡戰。
“要不讓鐘哥……”
柳愷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們不是告訴我,他一下就把瓷奴的頭給擰下來了么?”
“那種狀態,我支撐不了太久。”鐘鎮野無奈道:“更何況,你們也會有危險。”
柳愷嘆了口氣。
四人遙遙視著祠堂的方向,一時陷入沉默。
“我忽然想到一個辦法,或許可以破局。”
鐘鎮野低聲道:“但需要驗證一下。”
他一開口,幾個人全都警覺了起來。
汪好:“別又是放火燒房子吧!”
雷驍:“我警告你,別再賭命了!”
柳愷:“鐘哥你說怎么干!我跟你!”
幾人全都看向柳愷。
柳愷撓了撓頭,靦腆道:“他就是比較厲害啊……”
“行了。”汪好看向鐘鎮野,苦笑一聲:“你說吧,什么辦法?”
鐘鎮野呵呵一笑:“放心,這次不是放火也不是賭命……柳愷,我要你回一趟東陽市,去找你師父。”
柳愷直接炸了毛,原本已經消腫的臉頰此時仿佛又泛起了紅光,上下兩排牙齒開始咯咯打架:“鐘哥!你這是要我去送死吧!”
他畢竟是逃出來的……還偷了家里頭的車。
“是啊,這不好吧?”雷驍也撓著頭道:“小柳還沒救回他師弟呢。”
柳愷瘋狂點頭。
但一旁的汪好卻是明白了一些,她捏著自己下巴,瞇起眼,緩緩問道:“是因為,徐家?”
鐘鎮野輕輕一笑,點頭。
“今天村長帶人去養豬場,楊玉珠也在……以這個村長殘忍的做事風格,如果他猜到我們四人沒死,那么幫我們演了戲的楊玉珠就絕對會被懷疑,她不會出現在養豬場。”
“而楊玉珠救走的人姓徐。”
汪好左手握拳、在右掌上一下下拍著,一邊說著、一邊捋著思路:“咱們只是誤闖險地的小小變數,真正的核心,還是楊徐兩家的斗爭。”
雷驍瞇著眼微微頷首:“村長以為……徐家的人,來了。”
“徐家的人,恐怕也真的會來。”鐘鎮野笑著,在月光下露出一排白牙:“八卦門雖然關著徐天瑞,但這事壓不了太久……現在那個徐凌飛又被救出了村,不管徐家在謀劃什么,都不會等太久了。”
線索理到這里,已經差不多清晰了。
汪好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你想給他們的斗爭,加點催化劑?”
“得先驗證。”
鐘鎮野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說過,我不是福爾摩斯,這些事都只是靠猜的,接下來要做的事比較危險,得確認我想得沒錯。”
雷驍與汪好對視一眼,目露贊同之色。
隨后,三人同時看向柳愷。
柳愷身子一抖。
他哭喪著臉:“你們是要我去當催化劑啊?”
鐘鎮野笑了,他拍了拍柳愷的肩:“這也是為了你們八卦門好,那個徐凌飛離開了楊厝村,楊玉珠不知道要用他來做什么,但無論如何都與徐家有關,你師父卻還關著徐天瑞……”
“我明白你師父不想生事,但徐家是你們八卦門的大主顧,恐怕也有一些厲害手段,眼下徐家多半要來這里,你說,要是徐大老板發現他兒子又是斷手、又是發瘋,你師父不但沒告訴徐老板,還擅自把他關著,結果會如何?”
柳愷神色一緊。
他的確沒那么聰明,但也當然不傻。
八卦門將來還能不能接徐家貨、會不會收入直接砍一大半乃至丟了碼頭的生意,這都是另說了。
萬一徐家遷怒而來……
當下可不是幾百年前的武林江湖了,會拳腳有啥用?人家有錢、有權、有人,甚至可能有槍!自己這群武夫要真能和對方叫板,何至于仰人鼻息、靠人吃飯?
“我知道了。”
柳愷冷靜下來,緊抿著嘴:“我會馬上趕回去……”
他這樣說著,眼神卻不由自主飄向了楊家祠堂方向。
“放心吧。”雷驍沖他抬了抬下巴:“要真碰上你師弟了,鐵定給撈出來。”
“好!”
有了他這句話,柳愷放下心來。
他鄭重地沖三人抱了抱拳,咬牙道:“鐘哥、雷哥、汪姐,那你們自己小心!只要我柳愷還能再來……咱們還會再見!”
說罷,柳愷毫不猶豫一擰身,便鉆進了黑夜之中。
他向來是如此火爆急切、干脆直白的性子,之前跟著來楊厝村時、聽聞鐘鎮野要“殺自己師弟”時暴跳如雷也是、后來尊敬地喊“鐘哥”亦是。
“希望這小子別被他師父打死。”
雷驍嘖聲道:“昨晚醫院初見時,他那臉腫得啊……”
汪好情緒收斂得更快,她拿胳膊肘頂了頂鐘鎮野:“接下來呢?咱們闖祠堂?”
“怎么可能。”
鐘鎮野失笑:“咱們,等他們出來。”
之前老村長到養豬場帶走楊爽時,說過還要他“演演戲”,那大抵便還是剪報新聞上那些挖出古董之類的戲碼了,在那之前,他們想必不會傷害楊爽,帶他來祠堂,多半只是事先做些準備。
“等他們出來之后呢?”
汪好繼續追問:“救楊爽,還是探祠堂?”
“都不是。”鐘鎮野輕聲道:“他們不是要吸引更多村外人進來么?我們,給他們再添一把火。”
三人伏在田埂旁的草叢里,蚊蟲在耳邊嗡嗡作響。鐘鎮野的胳膊上已經鼓起七八個紅疹,汪好不停拍打著自己的后頸,雷驍則把衣領豎起來遮住脖子,卻擋不住那些細小的飛蟲往他耳朵里鉆。
天際泛起魚肚白時,祠堂的門終于開了。
村長手中把玩著瓷眼珠、走在最前頭,身后跟著七八個村民。
楊玉珠走在隊伍中間,楊爽則耷拉著腦袋走在最后,衣服上沾著泥漬,但身上看不出明顯傷痕。
他們手里都拿著鋤頭鐵鍬,還有兩個村民推著板車,車上堆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
“多半是那些瓷器。”汪好瞇起眼睛,聲音壓得極低:“從養豬場搬出來的。”
雷驍吐掉嘴里的草莖:“要跟上去嗎?”
鐘鎮野點點頭。
三人借著晨霧的掩護,遠遠跟在隊伍后面。
村民們穿過村子,來到一片開闊的田地旁,這里地勢較低,周圍都是高高低低的土坡,鐘鎮野他們藏身于一處高地草叢間,足夠隱蔽、也能看得清楚。
很快,村長指揮著村民開始挖坑,這些村民配合得相當好,動作熟練得像是排練過無數次。
楊爽被推到一旁站著,兩個村民守在他身邊。
楊玉珠解開麻袋,從里面取出幾件青花瓷器,小心翼翼地擺放在新挖的土坑旁,晨光下,那些瓷器泛著冷冽的光。
“果然,他們在布置現場。”汪好輕聲道:“就像報紙上登的那些照片。”
鐘鎮野忽然耳朵微動,偏了偏頭:“又有人來了。”
遠處的村道上,幾個村民小跑著往這邊趕,每人懷里都抱著東西。
等他們走近了,能看清那是更多的瓷器——正是養豬場里那些被精心保存的文物。
“手筆夠大的啊,看來是要演一出大戲。”汪好冷笑。
“他們要吸引的,并不是正經的專家、學者、考古隊。”
雷驍也在冷笑:“那些人他們反而不敢殺……他們要引來的,多半都是些騙子、小偷、強盜,這種人死了官方也發現不了,正好讓他們拿來利用了。”
至于是利用這些人的尸體做瓷奴?又或是用他們的靈魂來養瓷菩薩?
如今三人也不好確定。
鐘鎮野剛要說話,遠處突然傳來引擎的轟鳴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刺耳。
村長猛地抬頭,瓷眼珠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所有村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齊刷刷望向村口方向。
汽車引擎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