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褪下的空殼是承載時光的標本，你收集十二次，就能見到想見的人?！?

——

盛夏的空氣永遠黏膩悶熱，即便在夜里，也依舊叫人喘不上氣。

簡梔再次從夢中驚醒，汗水順著她姣好的臉頰流淌，滴落在了白皙脖子之下。

又夢見了他。

簡梔心里此刻如剛切開的青檸，酸澀中偶爾覓到了甜。

夢是她與他相見的唯一路徑，可人不能永遠活在夢里。

簡梔走下床，破舊的電風扇在搖晃運行著，發出吱呀聲響。

她光腳來到窗前，拉開檀木桌下的抽屜，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十二個亞克力盒子。

每個盒子都裝有一體輕色黃的蟲殼，或許該稱其為蟬蛻。

“騙子，不是說收集十二次就能見到想見的人嗎，你怎么還不出現？”

簡梔呢喃著，粗糙的手指輕撫上去，生怕盒子被她手上的厚繭戳破。

月光縹緲如白紗，墜在了她的窗邊。

她的杏眼載著憂愁，時光也隨著月紗開始倒流。

——

十二年前，白樺小學。

“喂，又被她媽打啦！”

班里出了名的小霸王陳鈞，正站在簡梔課桌邊做著鬼臉，他搖頭晃腦地搞怪，成功把全班逗笑。

哄笑聲一片，簡梔原本就紅的小臉好像變得更紅了，仿佛掐一把那紅就能滴出來。

“陳鈞，你無不無聊，閑著沒事就把數學作業交了！”

安冉欣看不下去，起身就要去揪陳鈞的耳朵，卻不料陳鈞將身子一扭，靈活躲了過去。

“我又沒說錯，你們是不知道，昨天晚上賤子她媽是打她打得有多狠，我在樓上都能聽見摔東西的聲音。”

“哎，她媽為什么要打她呀？”

扎著乖巧雙馬尾的徐如意舉手問道，她實在想不明白，她爸媽平日把她捧做手中寶，說女兒是世界上最寶貴的禮物。

簡梔她爸媽又怎么會舍得這樣對自己女兒呢？

“為什么呀？因為......”

陳鈞見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這里，心里得到了很大的滿足，故弄玄虛的不說完，非要等其他人催才肯接著往下說。

“因為，她……！”

陳鈞說完自己先笑了，笑著笑著發現班里沒動靜，不由得疑惑抬頭。

只見大家神情不一，都沒被這個笑話逗笑。

“你們怎么不笑呀，我又沒說錯！”

陳鈞嚷嚷著，見簡梔低頭絲毫不動，心底惡意更是從膽邊生，一把將簡梔推倒在地。

“我這樣對她都不還手，簡梔，你難道是受虐狂?。俊?

陳鈞看見簡梔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心底蠢蠢欲動，剛伸手想去拽就被人給攔住。

“你手放干凈點?！?

少年的校服被汗水打濕，濃密睫毛上尚掛有水珠，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此刻緊緊抿著，顯然動了怒氣。

陳鈞見來人是路羨辭，頓時消了氣。

無他，家里父母多次警告過，讓他不許跟路羨辭作對，最好是和他成為朋友。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陳鈞悻悻然回了自己座位，路羨辭蹲下身來溫柔將簡梔扶起。

“對不起，我來遲了。今天是我爸開車來送的我，他對學校路況不太熟悉?！?

直到肌膚上傳來熟悉的溫熱觸感，簡梔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只要有路羨辭在，她就不會受到傷害。

“沒事的，你本來也沒有義務保護我。”

簡梔說到后面聲音漸低，路羨辭正替她拾著地上散落的課本，并未聽清她在說什么。

“好了好了，大家快回到座位上?！?

班主任蔣老師快步走進班里，嚴厲的眼睛快速掃視了一遍教室，方滿意走上講臺。

“校慶會定在下周六，到時每個班都需要組織節目上臺表演，大家回家之后跟爸爸媽媽說一下，明天過來交班費買班服?！?

簡梔聽到要交班費眼里一暗，稚嫩的小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袖口。

“給，趁熱喝，這是我從家里帶來的。”

路羨辭推了一瓶牛奶過來，簡梔在電視上見過，那是進口的牌子貨。

“我不喜歡喝，你不喝我丟了也是浪費?！?

路羨辭看出了同桌的猶豫，滿不在意的替她插好吸管。

“快喝吧?！?

簡梔已經很久沒有喝過牛奶了，自打姐姐去世以后，家里有關姐姐的一切都收了起來，哪怕是姐姐愛喝的牛奶。

她悄悄抬頭，黝黑的眼眸里有著光亮，澄澈的杏眼中滿是路羨辭的倒影。

少年嘴邊掛著溫柔的笑容，眼底平靜好似汪洋大海，能包容簡梔心里的一切喧囂。

心里有塊地方被羽毛輕輕撓過，癢癢的，又拿它沒法。

下午放學，校門口鬧哄哄的一片，每個小孩都歡騰撲進父母懷里。

簡梔逆著人流走過人行道，獨自走進巷子口，七拐八繞地回了家。

這樓已經有了幾十年的光陰歷史，墻面斑駁，甚至能在墻角看見發霉的蘑菇。

她剛走到二樓，心底就不自覺的開始下沉，手腳發軟出汗。

她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跑上八樓，不出所料，家中鐵門敞開，客廳凌亂一片。

簡述正往行李箱里塞著衣服，素日和氣的臉上滿是憤懣。

“我再也受不了你了！離婚就離婚，和你在一塊我是一刻也不想待！”

宋詩嬿大喘著粗氣，手里握著的菜刀在燈光下冰冷刺骨。

她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自己丈夫收拾行李，見簡梔回來更是眼皮不抬一下，仿佛在看仇人。

“爸爸！不要走，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簡梔大腦空白一片，下意識地跑在簡述身邊抱著他的手，眼里滿是無助與迷茫。

家里唯一待她好的爸爸也要走了，她該怎么辦？

眼淚一串串地掉在瓷磚地上，女孩本就美麗的眼睛被淚水糊住，叫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梔梔，不是爸爸不要你，只是你現在也看到了，我和你媽媽實在無法相處下去，再這樣只怕我也要成神經病?！?

簡述蹲下來，努力與女兒解釋著一切，他溫和的眼睛布滿了疲憊的血絲，眼角皺紋順著肌膚紋理往上攀爬著，看著十分蒼老。

簡梔從未見過爸爸這般疲累的神態，她怔愣地看看媽媽，又回頭環視著家里，破爛腐朽。

這的確不是家，是泥濘雨里蝸牛的棲息地。

“爸爸，你走吧。”

簡梔輕輕開口，聲音在空氣中變得縹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