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燈在祁顏眼前晃動成三個重疊的光圈。她閉上眼睛，食指和拇指用力按壓睛明穴，直到那片酸脹的疼痛變成銳利的刺痛。凌晨兩點十七分，法醫中心只剩下她辦公室這一盞燈，連值班室的響動都早已消失。

電腦屏幕上，鈦合金接骨板的資料鋪滿整個界面。祁顏拿起咖啡杯，杯底與桌面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杯子里早已空了，只剩下深褐色的痕跡掛在陶瓷內壁上。

“型號TSX-45B...“她喃喃自語，指尖在鍵盤上敲擊，“骨科專用，用于髖關節置換...“

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從太陽穴直刺入腦髓。祁顏猛地弓起身子，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桌沿。眼前的電腦屏幕扭曲變形，像素點像被無形的手攪動般旋轉起來——

——黑暗的走廊，鐵門上的紅色油漆剝落成鱗片狀，某種化學藥劑的氣味混合著血腥味，還有...還有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像是被捂住嘴的人發出的求救...

“唔！“

祁顏的額頭重重磕在鍵盤上，一串亂碼出現在搜索欄。她大口喘息著，冷汗順著脊椎滑下，在內衣邊緣聚成冰涼的一點。這次的幻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持久，而且...它是自主出現的，沒有通過觸碰尸體這個媒介。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祁顏顫抖著掏出來，屏幕上顯示“未知號碼“。她劃開接聽鍵，卻沒有立即說話。

“你看到了什么？“柯尋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低沉而平穩。

祁顏的指尖掐進掌心：“你怎么知道——“

“現在是凌晨2:23，“他打斷她，背景音里有醫院呼叫系統的模糊聲響，“你辦公室的燈還亮著，而根據你的咖啡因代謝速度，這個點應該已經進入疲勞期了。“

“你在監視我？“祁顏望向窗外，對面醫院的某個窗口確實亮著燈。

“我在值夜班。“柯尋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窗玻璃會反射光影變化，你的臺燈剛才劇烈晃動了至少十秒。“

祁顏的胃部抽搐了一下。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關于幻象的事，但這個醫生似乎總能察覺到異常。

“我需要你幫忙。“她聽見自己說，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不是以法醫的身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位置？“

“老工業區，廢棄的紡織廠。“祁顏盯著自己不知何時畫在便簽紙上的草圖——歪斜的方形建筑，旁邊有個煙囪，“東側入口，第三根承重柱附近。“

“半小時后見。“柯尋頓了頓，“別開警燈。“

祁顏掛斷電話，目光落在抽屜里的黑色筆記本上。皮質封面已經有些磨損，邊緣處泛著常年被手指摩挲的光澤。她猶豫了一秒，將它塞進了外套內袋。

——

紡織廠的鐵門被銹蝕得只剩半邊，夜風穿過空洞的門框，發出嗚咽般的聲響。祁顏的戰術手電筒光束劃破黑暗，照亮地面上厚厚的灰塵。奇怪的是，她并沒有告訴柯尋具體要找什么，但他似乎毫不遲疑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這里十年前就廢棄了。“柯尋的聲音在空曠的廠房里產生輕微的回音，“市政府計劃改造成文創園，但因為地下水質污染一直擱置。“

祁顏的手電光停在一堆雜亂的水泥袋上：“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我父親是當年廠醫。“柯尋踢開一塊碎玻璃，“工人集體鉛中毒事件后，他堅持舉報，結果...“

他沒有說完，但祁顏明白了。手電光束繼續向前移動，突然，一片反光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個半埋在灰塵里的金屬物體，形狀像是——

“手術器械盤。“柯尋先一步蹲下身，戴著手套的手指拂去表面的灰塵，“但不是標準型號，邊緣有改裝痕跡。“

祁顏的心跳加快了。她蹲在柯尋身旁，手電光照亮托盤邊緣的暗紅色斑點。不需要化學試劑，她多年的法醫經驗已經能確定那是血跡。

“受害者被帶到這里分尸？“她低聲問，更像是自言自語。

柯尋搖頭：“不，這里太開闊，不符合連環殺手的心理需求。應該是...“他的手指突然停住，從托盤邊緣夾起一根幾乎透明的細線，“找到了。“

祁顏湊近觀察，鼻尖幾乎碰到柯尋的手套。那是一條極細的縫合線，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藍色。

“聚丙烯縫線，“柯尋的聲音突然變得緊繃，“心臟手術專用材料，普通外科根本用不到。“

祁顏剛想回應，一陣劇烈的眩暈突然襲來。她下意識抓住柯尋的手臂穩住身體，卻在觸碰的瞬間看到了新的畫面——

——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正在穿針，那種特殊的藍色縫線在無影燈下閃爍，背景音是心電監護儀的規律鳴響...

“祁顏？“柯尋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又看見了？“

這個“又“字讓祁顏渾身一僵。她掙脫開柯尋的手，后退半步：“你早就知道。“

這不是疑問句。柯尋靜靜地看著她，月光從破碎的屋頂投下，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線條。

“從你準確說出豆豆的死因開始。“他輕聲承認，“但我需要確認那不是巧合。“

祁顏的手伸向內袋，猶豫了一秒，還是掏出了那個黑色筆記本。她翻開其中一頁，手電光照亮密密麻麻的素描和筆記——扭曲的臉部、殘缺的肢體、各種死亡場景的速寫，旁邊標注著日期和簡短的描述。

“過去五年里，我記錄下每一個'看見'的畫面。“她的聲音干澀，“其中73%后來被證實與真實案件吻合。“

柯尋接過筆記本，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線條。在某一頁上，他停住了——那是一個模糊的手術室場景，角落里有個不起眼的十字架陰影。

“這是什么時候畫的？“他問，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靜。

“三個月前。“祁顏皺眉，“但我不確定這是記憶還是預...“

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打斷了她。兩人同時轉頭，手電光束掃向聲源——一只老鼠正拖著不知什么物件竄過地面。祁顏松了口氣，但柯尋的表情卻更加凝重。

“我們得走了。“他突然合上筆記本還給她，“這里不安全。“

“但證據——“

“已經拿到了。“柯尋舉起那個裝著藍色縫線的證物袋，“兇手故意留下的。“

祁顏心頭一震：“什么意思？“

“這種縫線太特殊，如果是無意掉落，應該會和其他醫療垃圾一起處理。“柯尋拉著她向出口移動，“他想要被特定的人發現。“

“比如心臟外科醫生？“祁顏問，心跳突然加速。

柯尋在月光下搖頭，眼神復雜：“比如能'看見'的人。“

回程的車里，祁顏盯著窗外飛逝的路燈。柯尋的SUV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某種木質香氛，奇怪地安撫著她仍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你從沒問過這些能力是怎么來的。“她突然開口。

柯尋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你會告訴我嗎？“

祁顏沉默了很久。車子駛過一個彎道，醫院的紅十字標志在遠處閃爍。

“我母親死于醫療事故。“她最終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七歲那年，我在病房里看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氣。碰到她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些畫面。“

柯尋沒有立即回應。車子停在紅燈前，他轉向她，目光落在她手腕內側的疤痕上：“然后他們把你關進了精神病院。“

這不是疑問句。祁顏猛地抬頭，震驚地發現柯尋眼中閃爍著某種她無法解讀的情緒——太過復雜，近乎痛苦。

“你怎么——“

“到了。“柯尋打斷她，車子停在法醫中心后門，“明天我會查這批縫線的采購記錄。“

祁顏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但也松了口氣。她伸手去開門，卻聽見“咔“的一聲——柯尋鎖上了車門。

“你的筆記本，“他遞過來一個U盤，“建議數字化備份。密碼是你的工號加0921。“

祁顏接過U盤，指尖不小心碰到柯尋的手掌。一瞬間，她看到一幅模糊的畫面——柯尋站在某個墓碑前，不是狗的那個，而是一個女人的，日期是...九月二十一日？

車門解鎖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祁顏匆忙道別，逃也似地走向大樓。直到踏入電梯，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指正緊緊攥著那個U盤，金屬邊緣幾乎要嵌入掌心。

0921——她母親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