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雷劫劈下來時，虞清霜手里還攥著半根烤腸。油星子濺在月白道袍上，像一串來不及點化的凡塵因果。

“我就知道！“十五歲的小掌門小魚蹲在馬路牙子上，嘴里塞滿關東煮，含糊不清地喊道：“老祖宗您飛升的機緣肯定是狗打架！“

虞清霜想反駁，卻被九重天雷灌了滿嘴金光。最后看到的畫面，是那三只狗——兩母一公，黃毛的那只正叼走她掉在地上的烤腸。

這大概是最不正經的飛升方式。但誰能想到，卡了整整一千五百年的臨門一腳，居然是被狗踹開的。

事情得從三個月前的卦攤說起。

城隍廟后巷的“虞姑問事“掛著褪色的藏藍布幡，塑料折疊桌前，八歲女童正用平板電腦播放《霸道仙君愛上我》。紗帳后傳來“叮“的一聲微信收款提示，穿盤扣褂子的盲眼女子摸出龜甲。

“問姻緣的往左，問財運的往右。“虞清霜指尖一彈，三枚乾隆通寶在玻璃茶幾上轉出殘影，“要聽《冷酷魔尊的替嫁新娘》最新章加五十。“

今天的第三位客人是穿JK制服的少女。她偷瞄紗帳后閃爍的電子書閱讀器，上面正顯示“他掐住她纖細的腰肢按在煉丹爐上“的勁爆段落。

“我、我想問...“少女紅著臉遞上紙條。

虞清霜突然抬手：“等等，正到關鍵處。“藍牙耳機里傳來機械女聲念到“仙尊紅著眼說'女人你點的火自己滅'“，她突然拍案大笑，震得茶幾上貔貅擺件翻了個跟頭。

小魚熟練地暫停播放，掏出二維碼：“誠惠二百五，附贈情感分析。“

這是她們在現代社會摸索出的生存之道。自從三百年前決定入世修行，虞清霜發現凡人最在意的無非“情財“二字。而最近十年，那些被稱作“霸總文學“的故事，意外成為參悟紅塵的最佳教材。

“你男朋友手機里有個叫'寶貝'的分組？“虞清霜突然開口，驚得少女打翻了蜜雪冰城。心眼通明之下，那張皺巴巴紙條上的字跡纖毫畢現：“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們修真...咳，我們算命的見多了。“

小魚立刻捧來不銹鋼缽盂：“詳細解說加九十八。“

夜幕降臨時，卦攤變成了小吃攤。虞清霜摸出私藏的梅子酒，聽小魚匯報今日“業績“。

“下午那個姐姐轉了我們八百八十八，說您算得準。“小魚舔著奶茶蓋上的奶蓋，“她男朋友的'寶貝'分組里是他養的柯基。“

虞清霜笑得嗆出半口酒：“我就說聞到狗味！“指尖在虛空畫符，殘留的酒液凝成金色小字——正是白天那對情侶的姻緣線。若是玄天宗的長老們看見虞清霜用天機術法算這個，怕是要氣得從仙界跳下來。

“明天該去福利院了。“小魚突然說。月光照在她稚嫩的臉上，瞳孔深處閃過修士才有的靈光。這個被虞清霜從孤兒院撿來的孩子，如今是玄天宗史上最年輕的掌門。

虞清霜揉揉她的發頂。三百年來，她帶著四任掌門行走人間，看著他們一個個參透大道。第一任掌門在故宮修文物時頓悟“時光道“；第二任研究入世證得“有情道“；第三任成為米其林三星主廚飛升“味之道“；最離譜的是第四任，靠寫網絡小說悟了“鍵盤道“。

“老祖宗，“小魚突然湊近，“您說我的道會在哪兒？“

“反正不是狗打架。“虞清霜嘟囔著，又開了一罐啤酒。

飛升前夜其實毫無預兆。虞清霜照例在凌晨溜出去買宵夜——自從發現現代社會的燒烤比修真界的靈丹還上癮，她的道心就遭受了嚴峻考驗。

便利店的白熾燈下，三只流浪狗正在爭奪半根火腿腸。黃狗明顯處于下風，被黑白兩只母狗夾擊，卻仍死死護著食物。虞清霜站在自動門前看得入神，烤腸的油滴在袖口都未察覺。

突然，黃狗一個假動作，叼起火腿腸沖向馬路對面。兩只母狗緊追不舍，卻在斑馬線前被紅燈攔住。黃狗回頭的那瞬間，虞清霜識海里轟然炸開萬千星光。

她看見三百年前閉關失敗的自己，看見玄天宗歷代弟子飛升時的虹光，看見那些躲在樹后“湊巧聽到”的情話、“湊巧看到”藏在膳房的定情信物、“湊巧在教學”練劍場邊的眉來眼去...所有碎片突然拼成完整的道圖——天地為盤，眾生為子，愛恨情仇不過是天道運行的軌跡。

“原來如此。“虞清霜大笑出聲，嚇得便利店店員差點報警。她摸出手機給小魚發語音：“我悟了！八卦不是小道，是觀天之道！“

第一道劫雷劈下來時，她正試圖用支付寶給那三只狗下單寵物罐頭。

仙界接引使看著最新飛升名冊直皺眉：“姓名？“

“虞清霜。“

“道號？“

“...八卦真人。“

接引使筆尖一頓：“道種？“

虞清霜望著云層下隱約可見的城隍廟，突然笑出聲：“勞駕，能給我找個能連人間WiFi的洞府嗎？《霸道仙君》還沒完結呢。“

虞清霜的祥云還沒停穩，就聽見熟悉的大嗓門：

“我就說她肯定是被狗攆上來的！“

仙界接引臺上，她第一千八百代徒孫劉大勺揮舞著鍋鏟，腰間米其林三星主廚的玉牌叮當作響。這位靠“紅燒肉道“飛升的玄天宗前掌門，此刻正用仙力架著燒烤架，烤腸香氣飄滿三十三重天。

更可怕的是，接引臺四周密密麻麻全是熟面孔——有她五百歲時暗戀過的劍修，有搶過她秘境寶貝的對頭，甚至三千年前被她拔過毛的火鳳凰都來了，尾羽上還留著當年那撮焦黑。

“各位仙友這是......“虞清霜的仙靴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等你啊！“煉丹長老的曾曾曾孫女踩著電動平衡車滑過來，胸前“仙界吃瓜協會會長“的徽章閃閃發亮，“賭局開了三百年，就猜你最后靠什么道飛升。“

接引使憋著笑遞來玉簡：“按流程，新晉仙君要播放頓悟影像。“

仙術凝成的氣泡“噗“地炸開，開始循環播放三只狗搶烤腸的高清全息投影，背景音是虞清霜狂笑的畫外音：“哈哈哈原來八卦就是天道！“

臺下爆發出震天笑聲。當年被她罰抄《清心咒》三百遍的雙修道侶組合，現在笑倒在彼此懷里；總嫌她“不務正業“的戒律堂長老，正用留影珠瘋狂記錄。

“等等！“虞清霜突然發現華點，“你們怎么都有現代物品？“她指著某仙君手里的珍珠奶茶。

司命星君從人群里擠出來，西裝革履活像保險推銷員：“自從人間進入信息時代，仙界就與時俱進搞了數字化改革。“他亮出手機，“要加仙界八卦群嗎？你偷看弟子談戀愛的影像已經做成表情包了。“

小魚就是這時候踩著兒童滑板車沖進現場的。十五歲的小掌門頭頂“玄天宗第五代飛升掌門“的LED燈牌，懷里還抱著那臺平板電腦。

“老祖宗！“她一個漂移停在燒烤架前，“寵物店發消息說，那兩只母狗上周剛做完絕育！“

全場再次爆笑。虞清霜捂著臉，從指縫里看見仙云上飄過一行金色彈幕：【恭喜八卦仙子社死出道】——發信人ID赫然是她三百年前飛升的初戀。

月老殿的咖啡廳里，虞清霜用吸管戳著“千年好合“拉花的拿鐵。小魚正給各路仙君簽名，她的兒童版仙袍上別滿“史上最慘掌門““專業熬走老祖““仙界童工典范“等徽章。

“所以您早就能飛升？“司命星君調出她的命簿投影。密密麻麻的紅色標記顯示，其實早在失明獲得“心眼通“時，她就已摸到天道門檻。

虞清霜望著玻璃窗外——那里飄著仙界最新款廣告屏，正在循環播放她偷聽弟子墻角的影像集錦，配文是“八萬年來最勵志咸魚翻身的典范“。

“就是覺得......“她戳破咖啡上的愛心奶泡，“看別人談戀愛比較有意思？“

司命星君突然壓低聲音：“其實仙界有個空缺。月老那邊缺個情感分析師，專治仙凡戀、師徒戀、轉世虐戀......“

虞清霜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