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史國六皇子府,廊下的銅風鈴被風刮得叮當作響。蘇清握著濕布的手指凍得發僵,指甲縫里還嵌著昨日擦拭回廊欄桿時殘留的銅綠。她垂眸盯著眼前檀木書架,目光掃過第三層那本邊角磨損的《孫子兵法》,喉間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三日前的深夜,她躲在柴房的草堆里,借著月光翻看蕭凜臨行前塞給她的密信。信上用朱砂圈出:顧沉舟每日卯時研讀兵書,書房守衛戍時三刻換崗。此刻那行字仿佛還在眼前跳動,她捏緊濕布,將冰涼的掌心在粗布裙擺上蹭了蹭。
“吱呀——“雕花木門被推開的聲響驚得她渾身一顫。蘇清迅速調整呼吸,讓擦拭書架的動作恢復成平日的遲緩笨拙。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沉穩的節奏,空氣中逐漸漫開松枝燃燒般的清冽氣息。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正落在自己后頸,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你認得字?“溫熱的呼吸掃過她凍得發紅的耳尖,聲音里帶著探究的意味。蘇清的手指在《孫子兵法》的書脊上微微顫抖,心中卻在飛速盤算——蕭凜教過她,面對懷疑時要示弱,但示弱的度要拿捏得恰到好處。
“幼時跟著先生識得幾個字。“她緩緩轉身,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見殿下的書整齊好看,一時入了神,還請殿下恕罪。“說罷,她微微屈膝行禮,故意讓粗布衣袖滑落半寸,露出腕間刻意磨紅的皮膚。
顧沉舟輕笑一聲,月白袍角掃過她發梢。蘇清嗅到他身上的松香混著淡淡的墨味,與蕭凜那帶著壓迫感的龍涎香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心悸。她偷偷抬眼,瞥見他擱在案上的左手——虎口處結著薄繭,這是常年握劍的痕跡。這個發現讓她指尖微微發緊,蕭凜的叮囑在耳邊回響:史國六皇子看似溫潤如玉,實則深不可測。
“以后便留在書房伺候吧。“顧沉舟轉身時,案頭的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蘇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注意到他走路時左腳略有些拖沓——這個細節,或許能成為日后傳遞情報的關鍵。
夜幕降臨時,浣衣局的油燈在穿堂風里明明滅滅。蘇清蜷縮在角落的木榻上,借著微弱的光線用炭條在粗布帕子上書寫密語。窗外的月光被梧桐樹影切割成碎片,灑在她膝頭。當遠處傳來梆子聲時,她的手指突然頓住——是戍時三刻,換崗的時間到了。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蘇清渾身緊繃,迅速將帕子塞進衣襟,摸到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門被推開的瞬間,她幾乎要暴起,卻見是同屋的翠袖端著木盆進來。油燈的光暈下,翠袖甜美的笑容里藏著鋒芒:“姐姐今日得了殿下青眼,可別忘了提攜妹妹。“
話音未落,蘇清只覺手腕一痛。翠袖的指甲深深掐進她皮肉,語氣卻依舊軟糯:“聽說姐姐以前在竟國當過雜役?“蘇清心中警鈴大作,表面卻不動聲色。蕭凜教過她,面對威脅時,要比對方更狠。
她反手扣住翠袖的脈門,指尖精準按在穴位上。翠袖痛得臉色發白,眼中閃過驚恐。“明日卯時,我要知道府中西園的守衛布防。“蘇清壓低聲音,語氣冰冷如刀,“你若敢耍花樣,我便讓你嘗嘗被割掉舌頭的滋味。“
翠袖離開后,蘇清倚著墻緩緩滑坐在地。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臉上,映出她蒼白的臉色。她摸出藏在鞋底的密信,又仔細核對了一遍白天記錄的信息。蕭凜的話在耳邊回響:在史國,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
窗外的風越發凜冽,卷起滿地枯葉。蘇清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在竟國訓練營的那個雪夜。那時蕭凜將溫熱的饅頭塞進她手里,掌心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皮膚上。而現在,她卻要利用他教的一切,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生存下去。
第二日清晨,蘇清提前半個時辰來到書房。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案頭投下斑駁的光影。她輕手輕腳地整理著書架,目光不時掃向案上攤開的兵書。突然,她注意到書頁間夾著的半片楓葉——那是用朱砂標記過的,與蕭凜教她的密語符號如出一轍。
這個發現讓她呼吸一滯。難道顧沉舟也在暗中收集情報?還是說,這只是個巧合?她捏著楓葉的手指微微發抖,心中卻在飛速盤算。如果顧沉舟真的有所察覺,那么她之前的計劃就必須做出調整。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蘇清迅速將楓葉放回原處,調整好表情。顧沉舟推門而入,晨光為他的月白長袍鍍上一層金邊。“這么早?“他挑眉,目光掃過她泛著血絲的眼睛,“昨夜沒睡好?“
“回殿下的話,是浣衣局的老鼠擾人。“蘇清垂眸,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不過能伺候殿下,再辛苦也是值得的。“說罷,她偷偷觀察顧沉舟的反應,卻見他只是輕笑一聲,并未多問。
接下來的日子里,蘇清越發小心謹慎。她發現顧沉舟每日卯時準時研讀兵書,戌時三刻必定在書房練字。這些規律被她一一記錄在粗布帕子上,藏在發髻間。同時,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在顧沉舟面前展露自己的學識,用蕭凜教的兵法知識,混在民間傳聞中說與他聽。
每次看到顧沉舟眼中閃過的贊賞,她心中都五味雜陳。一方面,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取得他的信任;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明白,這份信任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而在這看似平靜的日子里,暗流正在無聲涌動。
浣衣局的翠袖開始刻意接近她,不時送來些點心,話語間盡是討好。蘇清表面與她虛與委蛇,暗中卻在調查她的底細。終于有一天,她在翠袖的床鋪下發現了半截竟國樣式的銀簪——這是竟國權貴家中奴仆的標志。
這個發現讓蘇清驚出一身冷汗。原來竟國在史國的眼線,遠比她想象的要多。她攥著銀簪,心中飛快盤算著對策。蕭凜曾說過,對待敵人,要么徹底鏟除,要么為己所用。而現在,翠袖或許能成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當夜,蘇清將翠袖約到后院的角落。月光下,她將銀簪拍在石桌上,看著翠袖瞬間蒼白的臉色,冷冷開口:“說吧,你在為誰做事?“
翠袖撲通一聲跪下,眼淚止不住地流:“姐姐饒命!我也是被逼無奈......“原來,翠袖竟是蕭凜安插在史國的另一枚暗子,被派來監視蘇清的一舉一動。
蘇清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從今日起,你只聽我的。若敢背叛,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她俯身湊近翠袖,聲音冰冷,“記住,在這個府里,我們只能互相依靠。“
送走翠袖后,蘇清獨自站在月光下。夜風卷起她的裙擺,寒意滲入骨髓。她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書房,想起顧沉舟溫潤的笑容。這場棋局,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得多。而她,早已沒有了退路。
回到房間,蘇清取出密信,將新的發現記錄下來。她知道,每一個情報都可能改變戰局,而她的每一步,都關乎著竟國與史國的命運。窗外的月亮依舊高懸,灑下清冷的光輝,照亮了她堅定的臉龐。在這個充滿陰謀與算計的世界里,她只能選擇繼續前行,哪怕前方荊棘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