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

石松鎮

林解晴蜷縮在小巷深處，瘦弱的身體因痛苦而扭曲。

她死死咬住下唇，唇間的劇痛與嘴里絲絲縷縷的鐵銹味也無法掩蓋周遭那些無孔不入的聲音。

“嘰——母蟲！”

“咕——餓！吃！”

破碎的嘶鳴，貪婪的嚎叫，無數混亂的音節從路過的飛蚊、蟲蟻身上發出。

“閉嘴！都閉嘴啊！”

林解晴猛地抱緊腦袋，后腦狠狠撞向墻壁，仿佛這樣就能讓那些聲音消失。

從記事起，她就能聽懂動物的語言，并理解它們發聲的意思。

但這份與眾不同的“天賦”從未帶來任何美好，只有無盡的折磨。

只因她碰到的動物沒有一絲靈智，只有混亂、純粹的本能。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她被迫聽著耳邊這些無意義的囈語。

哪怕她刺破自己的耳朵，也依舊能聽到其他人和動物的聲音。

就好像她身上有另一只耳朵能幫她接收聲音一樣。

因為這個病，父母拋棄了她，將她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城鎮，然后選擇了離開。

“要是我是正常人，那該多好……”

被拋棄的林解晴蜷縮在角落，身體的饑餓以及寒冷讓她無比的虛弱。

“就這樣結束也好……”

看著眼前越來越模糊的視線，林解晴反而露出了解脫的笑容。

“喵——可憐的家伙，要是放在我以前的國家，不可能這么慘的。”

突然，萬籟俱寂，一陣清晰的話從她頭上傳來。

林解晴猛的瞪大雙眼，用盡力氣翻過身來，不可思議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墻頭上，一只通體玄黑、四足踏雪的黑貓正悠閑的蹲在那。

金色的瞳孔中散發著一抹人性化的惋惜之色。

“你…會說話？！”林解晴勉強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自己的疑問。

“什么玩意？！”

黑貓炸毛，呆愣之下竟直接從墻頭掉了下來。

它矯健地翻身落地，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孩。

“你能聽懂我說話？”

當那雙金瞳對上林解晴盈滿淚水的眸子時，黑貓激動的對著林解晴發出了一堆的疑問。

“你是誰？”

“你怎么聽得懂我說話的？”

一連串問題像連珠炮般從黑貓口中蹦出。

林解晴怔怔地望著眼前口吐人言的黑貓。

這是她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聽到動物說出完整的、有理智的話語。

她顫抖著伸出手，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黑貓的瞬間，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喂，姐，別暈過去啊！”

陳誠，這只會說話的黑貓，正焦躁地用肉墊拍打著少女蒼白的臉頰，尾巴不安地左右甩動。

這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后，第一個能聽懂它說話的人。

陳誠，是個穿越者。

上輩子被一顆青石從天而降貫穿腦袋，醒來時就成了這世界里的一只貓。

起初，他很是驚慌，但很快他就適應了這副身軀。

畢竟比起前世996的生活，如今在這里靠著賣萌討食，偶爾幫客棧抓抓老鼠的日子，反到逍遙自在。

在今天例行的曬太陽活動中，他碰到了這個能聽懂他說話的家伙。

“不行，不能讓她死了！”

在這個世界里，雖然靠著賣萌不愁吃喝。

但整整三年，孤獨如影隨形。

陳誠對著各色人物喵喵叫喚，換來的只有一句“好貓”的贊嘆和隨手施舍的食物。

沒人真正聽懂他在說什么，直到今天遇見這個奄奄一息的少女。

無法與他人正常交流的陳誠也是被憋的慌。

“好不容易遇到個能對話的人…”

想到此處，陳誠深吸一口氣，運轉起了腦袋中的青石。

這顆石頭洞穿他腦袋后，又跟隨他來到這個世界，扎根在他腦海里。

這段時間，每當他進食，這顆石頭便會從中汲取一絲養分，猶如寄生。

除了在進食時有變化，其余時候，這石頭就宛如一顆真正的頑石般，毫無動靜。

不過在經過不知名志愿鼠的無私奉獻后，陳誠驚喜的發現，在他的念頭下，這石頭能對沒有反抗能力的生物進行治療和抽取氣血。

抽取老鼠氣血后，他居然能獲得老鼠的一部分能力。

例如更強的聽覺，更靈敏的速度，更強的繁…

現在碰到這個能聽懂他說話的家伙，陳誠也剛好打算拿她試試這青石的治療能力對人有什么樣的效果。

“嗡。”

隨著意念催動，青石發出細微嗡鳴。

陳誠將肉墊輕輕按在少女冰涼的額頭，積蓄已久的氣血頓時如開閘洪水般傾瀉而出。

昏迷中的林解晴仿佛墜入進一個溫暖的海洋中，無數熱流正在修復她的身軀。

朦朧間，她看見一只黑貓的輪廓，前爪正蓋在她額頭上，散發著溫暖的氣息。

“不中嘞。”

陳誠四肢發軟，這次消耗遠超預期。

以往對志愿鼠治療只需些許氣血，現在卻像在填無底洞。

隨著腦海中青石儲存的氣血的流失，連帶著他自己都開始頭暈目眩。

“好冷…”少女無意識的呢喃伴著寒戰。

她本能地收緊雙臂，將眼前毛茸茸的熱源攬入懷中。

“噫！”

因治療林解晴而腦袋有些昏沉的陳誠被少女一把抱住。

正想掙脫的陳誠聽到了少女的呢喃，

“娘，我沒病…別…”

“……”

“哎，算了。”

黑貓停止了掙扎，他望著少女淚痕交錯的臉龐，嘆了口氣，體內青石再次泛起微光。

溫暖的氣息從軟毛間滲出，漸漸撫平了懷中人顫抖的身軀。

……

不知過了多久，林解晴睫毛輕顫，漸漸清醒過來。

最先感受到的，是懷中如暖爐般溫暖的毛團。

“呀！”

看著懷里正一臉生無可戀的看著她的黑貓，林解晴不由得嚇了一跳。

“現在可以跟我解釋一下是什么情況了吧。”

陳誠金瞳盯著林解晴，沒好氣的說道。

被當成暖爐抱了半個時辰，現在他貓軀都有些僵硬了。

長時間被一個姿勢抱著，貓的身體有點不適應。

“嗯～”

隨著一個夸張的貓式伸展，陳誠輕盈地躍出少女懷抱。

落地時他蓬松的尾巴高高翹起，金瞳里閃爍著探究的光。

“我叫陳誠，是只貓，你是鎮妖司的人，還是客棧里那些客人說過的奇人異士？”

穿越來的這幾年，陳誠也聽說過這個世界有妖魔鬼怪的傳聞，所以他有些好奇這個能聽懂他說話的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只是、只是聽得懂動物說話的怪胎罷了。”

林解晴聽到陳誠的疑問后，沉默了片刻，然后將自己身世說了出來。

但在聽到林解晴講述自己的悲慘過去后，陳誠回憶了一下前世睡覺前蚊子不停在耳邊嗡鳴的感覺，不禁心中生起一抹惡寒。

“就那種程度我都頂不住，這姑娘堅持了十多年。”

想到此處，陳誠看向林解晴的眼神中帶了一絲欽佩。

“這都不瘋，真猛啊，這姑娘。”

“不過，在你說話后，我好像就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在說到一半時，林解晴忽然抬頭，看著眼前的黑貓，久違的笑意點亮了她的眼睛。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但多年困擾她的雜音，在碰到這只黑貓后，她耳邊一下就清凈了下來。

陳誠的貓耳微微抖動，金瞳中閃過一絲詫異。

“難道是我那顆青石順帶把她毛病治好了？”

他在心中暗忖，肉墊不自覺地摩挲著地面。

但表面上，黑貓只是慵懶地甩了甩尾巴，語氣隨意得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哦？還有這種事情？”

在察覺到林解晴快要清醒時，他就停下了青石的治療。

雖然遇到能溝通的人類實屬難得，但穿越者的謹慎讓他決定暫時保留這個秘密，不然他也很難在石松鎮活這么多年。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人帶著莫名其妙的惡意，即便自己沒有招惹過他，甚至幫助過他。

“咕～”

正當陳誠打算繼續轉移話題時，林解晴的肚子突然響起。

她蒼白的臉頰瞬間漲紅，雙手慌亂地按住抗議的胃部。

陳誠的貓須抖了抖，眼中閃過了然之色。

“看來我們得先解決吃飯的問題”

陳誠慢悠悠的走在林解晴前方，尾巴高高翹起。

“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食物打野點。”

“打野點…那是什么？”

林解晴緊緊跟在陳誠后面，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但看著走在前方的陳誠屁股后面兩顆一晃一晃的小鈴鐺，林解晴又默默將自己的疑問憋了回去。

……

“嗯…”

林解晴坐在石松鎮的夜市附近，破舊的衣裳與周遭繁華的街景格格不入。

此時她的手指正無意識地絞著破舊的衣角，定定的看著遠處，正賣力表演著“絕活”的陳誠。

黑貓蹲坐在街邊，毛茸茸的尾巴優雅地卷著前爪，金色的眼瞳楚楚可憐的盯著路過的人家。

“喵～”

隨著一聲甜得發膩的叫聲，黑貓直立而起，前爪合十，像模像樣地作了個揖。

這招向來無往不利，立刻引來新來到路人陣陣驚嘆。

“快看那只貓！”

“它是在行禮嗎？”

林解晴看著這一幕，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她想上前幫忙，卻又不知該做些什么。

正當她有些沮喪時，一旁兩名書生的對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雖然耳膜被刺破，聽不見環境的聲音，但人和動物的聲音她還是能聽清楚的。

只是不知為何，在碰到陳誠后，那些體量過小的動物的聲音她就好像聽不見了。

“喏，師弟，這就是我常提起的那只玄貓。”年長書生指著陳誠。

“這玄貓在此地已有三年，據說喂過它的人，會有福運。”

“此話當真？”

“嗐，心誠則靈嘛。”年長書生快步走向前去，拿了幾塊糕點到陳誠叼來到破碗前，

“橫豎不過幾文錢的事兒。”

“不過奇怪的是，這貓兒吃下怎么多食物，怎么不見胖的……”

不一會兒，陳誠叼著滿滿當當的破碗凱旋而歸。

碗里堆著一些點心，最上面還頂著半塊魚干。

他得意地昂著腦袋，尾巴翹得老高：

“開飯嘍。”

看著陳誠大方的將討來到食物給予自己，林解晴不好意思的攥著衣角。

“這、這都是你自己拿的，我不能…”

話還沒說完，她的話就被陳誠打斷了，

“別客氣，你只要跟我說話，就是最好的報酬，這幾年來沒人跟我說話，可悶死我了。”

陳誠金瞳看著眼前的女孩，一臉認真。

“吃吧，不夠跟我說，我再去討點。”

“嗯！”

林解晴抓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溫熱的淚水混著甜膩的豆沙進入嘴里。

她吃得太急了，差點噎住。

陳誠見狀，覺得就碗里的食物肯定不夠她吃的，于是接著去街上討食了。

……

吃飽喝足后，陳誠懶洋洋地窩在林解晴懷里，柔軟的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他四仰八叉地躺著，像一團融化的黑芝麻糊般攤在林解晴懷里。

“可累——死我了。”

陳誠拖著長音抱怨道，尾巴尖卻愜意地輕輕擺動。

林解晴小心翼翼地梳理著他順滑的毛發，指尖傳來溫暖的觸感。

這是她被拋棄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安寧。

看著懶洋洋的躺在自己懷里的陳誠，林解晴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溫柔的弧度。

陳誠翻了個身，露出肚皮，示意她撓撓肚皮，隨后問道：

“話說…”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聽到這話，林解晴的手指頓了頓，眼神黯淡下來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去哪。”

看著林解晴低垂著眼的樣子，陳誠在心中權衡了一番。

這三年來，他總是獨自行動，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也就只有志愿鼠了。

但那些老鼠當然聽不懂自己說的話，最后都成了他練習青石能力的試驗品。

現在終于有個能回話的活人了，更何況…

他目光落在了林解晴耳朵的傷疤上，

這丫頭特殊的能力，也許陪著她，能找到讓自己變回人的辦法呢？

思及此處，陳誠發聲：

“要不跟著我一起？”

他狀若隨意的問，但尾巴卻一甩一甩的。

“好。”

林解晴回答得飛快，手指不自覺地揪住他的毛發，像是怕他反悔。

陳誠喵嗚一聲跳起來，抖了抖被扯痛的皮毛，

不過他并不在意這點小事，反而精神的對著林解晴說道：

“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領著林解晴穿過七拐八彎的小巷，最后停在一座石橋前。

橋洞下堆著干草，旁邊整整齊齊碼著幾個破碗。

這是陳誠辛苦經營的一處藏身地。

“歡迎來到寒舍～”

黑貓得意地甩著尾巴，示意林解晴看他的珍藏。

一床用舊衣服改造成的貓窩，幾個裝滿雨水的竹筒，幾個破碗。

雖然比較亂，但還算干凈。

“以后這里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了！”

陳誠回頭看著林解晴，金瞳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嗯，好！”

夜風掠過河面，帶著濕潤的水汽。

林解晴半跪在地上，與陳誠一同收拾著“臥室”。

“還是有手收拾東西更快些。”

陳誠時不時嘴里嘮叨幾句，林解晴也只是笑著聽，偶爾回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