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記樓后房的竹簾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宋悟舟剛跨進去便反手扣上木門。

袖中玉牌的涼意順著腕骨往上爬，他背靠著門板，目光在狹小的房間里掃了一圈——墻上掛著半幅褪色的《松鶴圖》，案幾上擺著缺了口的粗瓷茶盞，連窗臺上都積著層薄灰。

倒也算個說話的好地方。

“宋先生，您要的碧螺春。“

趙掌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宋悟舟手忙腳亂把玉牌往袖管里塞，抬頭正見老掌柜端著茶盤貓腰進來。

那茶盞里的水晃得厲害，在青石板地上灑出星星點點的水漬。

“顧公子那身玄色道袍，我在西市見過三回。“趙掌柜把茶盤往案幾上一放，手指悄悄指向窗外。

街對面的柳樹下，兩個穿青衫的修士正仰頭看擂臺方向，其中一個手里還攥著半截斷劍，“上回他來吃飯，我瞧著他腰間玉佩刻著'守真盟'的云紋。

您說這...這玉牌......“

宋悟舟夾起茶盞的手頓了頓。

茶水倒映著他微瞇的眼睛——趙掌柜的指甲縫里沾著灶灰，顯然剛從后廚過來，可這消息卻比他撿玉牌的動作還快。

他低頭抿了口茶，舌尖泛起苦意，正好掩住眼底的冷：“趙叔這消息靈通得很啊。“

“哎喲我的爺！“趙掌柜猛地蹲下擦地上的茶漬，頭頂的發辮都跟著晃，“上回您教我家小二畫的引火符，把灶膛燒得比年三十還旺。

我這把老骨頭哪敢藏著掖著？

就怕您吃虧！“他抬頭時眼角堆起笑紋，可喉結卻上下滾動，“再說那玉牌......方才顧公子下臺時，我親眼見他袖扣松了。“

宋悟舟的手指在桌下輕輕敲了敲。

系統提示音在腦海里“叮“地一響——【檢測到特殊物品：天衡門玉牌（殘）。

建議立即掃描】。

他裝作整理袖口，指尖悄悄蹭過玉牌表面，神識剛探進去便被燙了一下。

“嘶——“他倒抽口冷氣，面上卻堆起笑，“趙叔這茶太燙，燙得我手直抖。“

“該燙！

該燙！“趙掌柜忙不迭去摸茶盤，卻見宋悟舟已經把玉牌塞進了儲物袋。

老掌柜的目光跟著玉牌動了動，又趕緊低下頭擦桌子，“您要是嫌吵，我讓小二把后房的窗都糊上......“

“宋先生今日風采，當真是令晚輩汗顏。“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林無影的聲音像浸了蜜的絲線，順著門縫溜進來。

宋悟舟轉頭時正看見他腰間的珊瑚珠晃了晃——和方才街角黑袍人掛的那串，顏色分毫不差。

“林兄這是來賀喜的？“宋悟舟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敲著桌沿，“方才擂臺底下，我可聽見有人說林兄是'最懂凡人的義修'。“

林無影的腳步頓了頓。

他穿一身洗得發白的月白道袍，腰間掛著個褪色的藥囊，倒真像個走街串巷的游醫。

此刻他站在門口，陽光從背后照過來，把影子拉得老長，正好蓋住宋悟舟腳邊的儲物袋：“宋先生教凡人畫符，本是善舉。

只是......“他忽然蹲下身，撿起地上半張被踩皺的符紙，“這符紙用的是凡紙，引的是人氣，若被別有用心的人學了去......“

“林兄是怕有人用符紙點了自家茅房？“宋悟舟笑出了聲，“我教的符紙都刻著'宋記'暗紋，就像趙記樓的醬肘子——仿冒的，味兒差遠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聲音突然放低，“再說天衡門當年的符道改良案......林兄可還記得？“

林無影手里的符紙“刺啦“一聲被揉成團。

他抬頭時眼眶泛紅，倒像是被說動了真情：“宋先生莫要提那傷心事。

天衡門的老祖宗們......“他突然捂住嘴咳嗽起來，指縫里漏出幾個字，“是該改改了。“

宋悟舟盯著他泛紅的耳尖。

系統在腦海里跳出提示【目標人物情緒波動+30%】，他心里有數，面上卻嘆了口氣：“也是我多嘴。

林兄若真想幫凡人，明日來聽我講《符道入門》如何？“

“那是自然。“林無影彎腰撿起方才揉皺的符紙，指尖在“宋記“暗紋上輕輕一按，“晚輩先告辭了。“他退出門時，衣擺掃過門檻上的青石板，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宋先生！宋先生！“

小石頭的聲音像小炮彈似的砸進來。

這孩子跑得滿臉通紅，發辮散了一半，手里攥著半塊烤紅薯，“街角王鐵匠的閨女在畫您！

她說您教凡人畫符是壞規矩，要把畫像貼到城門樓子上！“

宋悟舟眼睛一亮。

他彎腰把小石頭抱上案幾，順手掰了塊紅薯塞進孩子嘴里：“那你說，宋先生是壞人么？“

“才不是！“小石頭鼓著腮幫子，“您教我畫的照明符，我奶奶夜里上茅房再也沒摔過！“他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對了！

我把您教的符訣編成了快板，二狗子會打竹板，三丫會唱詞......“

“好小子！“宋悟舟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帶幾個小伙伴去街角，就說'宋先生斗法顧公子，符光照亮半邊天'。

要是有人問，就說'想聽全本，明日趙記樓二樓'。“他從儲物袋里摸出把糖霜果脯，“記著，糖先給打竹板的，唱得好的多給兩顆。“

小石頭攥著果脯蹦出門時，門框上的銅鈴叮鈴鈴響成一片。

趙掌柜站在廊下，看著孩子們像小麻雀似的往街角跑，又轉頭看向宋悟舟：“先生要租二樓？“

“三天。“宋悟舟伸出三根手指，“我要在二樓開講符道，一樓......“他眨了眨眼，“趙叔的醬肘子配著故事吃，保管客滿。“

趙掌柜的手指在桌沿敲得咚咚響。

他盯著宋悟舟腰間的儲物袋——那里面還裝著天衡門的玉牌，又想起方才林無影欲言又止的模樣，咬了咬牙：“租金五兩銀子......“

“三兩。“宋悟舟的聲音突然變得軟乎乎的，像浸了蜜的糍粑，“趙叔的醬肘子，我幫著寫首打油詩貼在門口。

'趙記樓里醬肘香，聽書看符不白忙'——如何？“

趙掌柜的眉毛跳了跳。

他突然覺得這租金數字在眼前晃，怎么看都像少了兩成。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想起方才孩子們跑過的身影——方才還冷清的街道，此刻已經圍了一圈人，有幾個手里舉著糖畫，正踮腳往街角看。

“成！“趙掌柜一拍桌子，“就三兩！但要是沒客......“

“要是沒客，我把這月的符紙都白送你。“宋悟舟笑著掏出契約，指尖在“三兩“兩個字上點了點，“趙叔可別后悔啊。“

月上柳梢頭時，后房的燭火忽明忽暗。

宋悟舟把玉牌放在案幾上，神識小心翼翼探進去——這次他學乖了，只放出半縷。

玉牌里的神識波動像條滑不溜秋的魚，剛觸到便猛地反撲，撞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好家伙。“他捂著額頭倒抽口冷氣，“筑基期修士的神識？“系統提示在腦海里跳出【檢測到殘留神識：守真盟暗樁標記（等級：筑基中期）】，他盯著玉牌上的云紋，突然笑了，“顧玄霄不過是個棋子，背后還有人......“

窗外的竹簾“嘩啦“一聲被風吹起。

宋悟舟抬頭時正看見道黑影掠過對面屋頂，腰間的珊瑚珠在月光下閃了閃——和林無影的那串，和街角黑袍人的那串，一模一樣。

他伸手把玉牌重新收進儲物袋，指尖輕輕敲了敲袋口。

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在墻上投下搖晃的影子，像極了某人緊繃的臉。

“你們想釣我？“他對著窗外的夜色喃喃，“我還真想看看，你們背后的魚，有多大。“

后房的銅鈴突然又響了。

宋悟舟轉頭時正看見小石頭扒著門框，手里舉著張皺巴巴的紙：“宋先生！

張鐵嘴說他會編書，明兒來給您捧場！“

宋悟舟接過紙展開——上面歪歪扭扭畫著個穿青衫的人，手里舉著符紙，腳下踩著斷劍，旁邊寫著“宋先生斗法記“。

他抬頭時，小石頭正眨著眼睛笑，月光從他背后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案幾上的儲物袋旁。

“好。“宋悟舟把畫紙小心折好，“明兒，該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