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的斷壁殘垣浸在靛藍色晨霧里,斷裂的“澤被蒼生“匾額斜插在香灰中,蟲蛀的鎏金筆畫上結著蛛網般的菌絲。沈南星踩著滿地紙錢灰燼,突然在東南墻角停住——那里釘著七枚棺材釘,釘帽刻著與蘇晚晴眼眶中相同的康熙通寶紋樣。
穿法醫袍的尸體仰躺在供桌上,腐敗的右手高舉手術刀,刀尖刺穿著張泛黃照片。沈南星湊近時嗅到熟稔的茉莉發油味,那是她用了十年的護發素味道。照片里八歲的自己正在老宅槐樹下翻花繩,但本該是父親的位置,此刻只剩半個模糊的警服輪廓。
“死亡時間約十二小時前。“她戴上乳膠手套,指尖觸及尸體肩部尸斑時突然痙攣——陰陽眼強制讀取到的,竟是昨夜自己在地宮奔跑的記憶畫面:沾著朱砂的鞋跟、江臨風后頸的舊傷疤、銅鏡炸裂時飛濺的碎片軌跡。
江臨風用軍刀挑開尸體領口,銀光映出暗紅色縫合線:“紐扣編號是油墨后涂的,不過...“刀尖突然翻轉,照亮尸體耳后蜈蚣狀的針腳——整張面皮由五塊不同膚色的人皮拼接而成,發際線處還粘著半片槐樹嫩芽。
實習生小周的尖叫刺破死寂。尸體腹腔傳出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響,手術刀柄高頻震顫著在供桌刻出凹痕。沈南星抄起證物袋罩住刀柄,透明塑膠瞬間鼓起嬰兒手掌狀的凸起,仿佛有無形之物在袋內掙扎。
“退到門檻外!“江臨風甩出的銅錢嵌入尸體眉心,青煙從七竅噴涌如柱。煙霧在半空凝成血色戲臺,穿法醫袍的“沈南星“正持刀解剖自己,臟器間蠕動的槐樹幼苗已長出人臉狀樹瘤。
供桌轟然坍塌。尸體滾落時法醫袍衣襟散開,胸口赫然是枚槐樹刺青——枝條走向與沈南星后腰胎記完全吻合。更駭人的是左臂縫合傷,反外科結的線頭處理方式,正是她上月在警局培訓課演示的獨門手法。
“有人把你縫進了陰陽夾縫。“江臨風掀開尸體頭皮,顱骨內板用朱砂刻著她的警號,“這具皮囊既是祭品也是錨點。“
沈南星突然沖向廟外古井。水面倒影里的她眼白泛青,發梢纏著菌絲狀白絮,后頸皮膚凸起甲骨文符咒。當她想掬水沖洗時,井底猛然伸出九只白骨手,攥著面銅綠斑駁的青銅鏡。
鏡面映出完整的城隍廟,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少女正在井邊燒紙錢。火光舔舐的殘頁里,2023年的警員證照片清晰可辨——正是此刻沈南星的模樣。
“鏡中世界比現實快四十九小時。“江臨風將懷表按上鏡面,表盤數字逆時針飛轉,“當兩界時間軸重合,獻祭就會...“
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瀉。雨珠在青磚地匯成工尺譜,每個音符都跳出只血蟾蜍。它們鼓噪著組成圓圈,將眾人困在直徑七步的禁區。沈南星的風衣內袋突然發燙,江臨風的懷表夾層里藏著1983年5月7日的戲票——她出生前天的日期,票根有父親字跡:“贈小霜百日禮“。
尸體腹腔的抓撓聲變成指甲刮鏡的銳響。手術刀突然凌空飛起,在雨幕中劃出銀色電弧。江臨風拽著沈南星撲向殘碑,刀尖擦過她耳垂釘入碑文,將“癸卯“二字劈成兩半。
血蟾蜍群突然爆裂,每團血霧都浮現出沈南星的臉。這些面孔或哭或笑,最終匯聚成句戲詞:“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聲波震得古槐落葉紛飛,每片葉子背面都用血寫著“四十九“。
“回地宮!“江臨風割破掌心,血珠在雨中凝成八卦陣,“有人在用《牡丹亭》唱詞催動獻祭陣!“
他們撞開偏殿破門時,梁上墜下七盞白燈籠。燈籠紙面繪著北斗七星,燈穗卻是槐樹根須,末端系著刻生辰八字的銅鈴。沈南星摸到墻磚縫隙滲出粘液,指紋按上去竟浮現出母親沈清秋的死亡鑒定書。
暗道盡頭是口朱漆棺材。棺蓋描金畫著九重戲臺,最頂層坐著戴青銅面具的神像。當江臨風用懷表撬開棺釘時,沈南星聽到自己后頸傳來樹皮皸裂聲——那塊嵌著符咒的槐樹皮已與脊椎融合。
棺內鋪滿泛黃的《濱海日報》,1949年某期社會版標題觸目驚心:“白玉霜遺骸驚現城隍廟,心口槐樹花開七重瓣“。報道配圖里,戲服女子胸口的樹花形狀,竟與沈南星胎記分毫不差。
“這才是真正的獻祭場。“江臨風掀開棺底夾層,九枚玉扳指排列成北斗狀,“每輪甲子要用七個生辰契合者做替身,你是第四十九個祭品。“
沈南星的陰陽眼突然失控。她看到二十年前的雨夜,懷孕的母親在青銅鏡前梳頭,鏡中映出父親舉著槐樹枝的身影。當母親把樹汁涂在孕肚時,鏡面突然伸出無數根須將她拖入虛影。
手機鈴聲炸響。實習生小周發來的現場視頻里,警局解剖臺正滲出黑色液體。蘇晚晴的尸體自己坐了起來,被銅錢撐開的眼窩里,兩株槐樹苗已長出人臉狀葉片。視頻最后三秒,解剖室鏡子閃過穿血嫁衣的沈南星。
地宮開始劇烈搖晃。青銅棺上的神像面具脫落,露出沈南星父親沈恪的面容。他眼角滴著樹脂狀液體,手中握著的正是那半本白玉霜戲折子。
“爸?“沈南星踉蹌著去碰觸,神像突然張口唱起《離魂》:“連宵風雨重,多嬌多病...“唱腔引發鏈式反應,九枚玉扳指騰空飛旋,在棺槨上方組成血色八卦。
江臨風突然咳出槐花:“你父親是第九課的初代成員,二十年前為破獻祭陣,自愿成為陣眼...“
話音未落,玉扳指如子彈般射來。沈南星被江臨風推開,第五枚扳指擦過鎖骨,在皮膚刻下環形烙印。當第六枚瞄準心臟時,她懷中的槐樹皮突然立起,符咒在虛空張開血色屏障。
最后一枚玉扳指懸停在她眉心。父親的神像流下兩行血淚,戲折子無風自動,空白頁浮現出血字:“子時三刻,鏡中人歸“。
地宮穹頂轟然塌陷。月光透過裂縫照在青銅鏡上,鏡中城隍廟正在舉行陰婚儀式。穿血嫁衣的沈南星被九道虛影按向祭壇,而現實中的她開始透明化,掌紋正被槐樹葉脈取代。
“用朱砂畫倒八卦!“江臨風割開手腕,血瀑浸透滿地報紙,“把時間軸反寫進鏡面!“
沈南星蘸血在鏡面疾書。當最后一筆落下時,鏡內外兩個世界同時靜止。所有聲音坍縮成尖銳耳鳴,她看到童年老宅的槐樹自行點燃,火焰中走出個戴青銅面具的嬰兒。
手機瘋狂震動。法醫室發來緊急通告:所有冷藏尸體的耳后都出現了人皮縫合線,而蘇晚晴體內的槐樹種,基因檢測顯示與沈南星DNA完全一致。
暴雨驟停。青銅鏡表面凝結出血露,匯聚成行倒計時:“距離鏡中人歸位還有23:59:59“。
江臨風拽著她沖向摩托車:“去槐蔭醫院!你出生時的產科病歷...“
引擎轟鳴聲掩蓋了后半句。后視鏡里,城隍廟正在緩慢沉入地底,九盞白燈籠飄向月亮。沈南星摸到鎖骨環形烙印開始發燙,后視鏡突然映出副詭異畫面——江臨風的影子沒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