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沙漠邊緣時,林默獨自走向靶場。他的作戰靴碾過碎石,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碾碎無數個未爆的彈殼。昨夜的風沙在槍械上覆了一層細塵,他用拇指抹過M2010 ESR的槍管,指腹沾上鐵銹味的沙粒。遠處,一只禿鷲在低空盤旋,翅膀投下的陰影掠過沙丘,像一把無形的刀劃過大地。
校準臺是臨時搭建的——一張折疊鐵桌,四角用彈殼墊平。林默注意到其中一個墊桌角的彈殼底部刻著模糊的數字“7“,他盯著看了三秒,然后面無表情地把它踢開,換上一枚全新的.300 Winchester Magnum彈殼。他將狙擊槍平放上去,槍管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藍光,像是某種沉睡的猛獸。陽光照在槍身的序列號上,那個“75 3257 R“的標記顯得格外刺眼。
他從戰術包里取出工具,一件件擺在桌面上,動作精確得像在進行手術準備:
激光測距儀(電池余量37%,屏幕邊緣有一道裂痕,是三天前沙暴里撞的。顯示屏上還留著上次任務的最后讀數:1600m)
風速計(傳感器格柵里卡著幾粒沙子,讀數偶爾會跳變。林默用匕首尖小心地挑出沙粒,發現其中一粒形狀異常規整,像是被人為打磨過)
濕度計(液晶屏右下角有裂痕,數字“7“顯示不全。林默記得這是上周在清理狙擊點時從三樓摔落的)
軍用指南針(指針微微顫動,指向東北方17度。這個方向通往哈特拉古城)
戰術匕首(刀刃上有七道細小的刻痕,每道間隔完全一致)
他單膝跪地,右肩的舊傷傳來鈍痛,像是有枚生銹的釘子嵌在肌肉里。這個傷是三年前在坎大哈留下的,每逢陰雨天就會隱隱作痛,但今天晴空萬里。林默扯開作戰服領口,發現傷口周圍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低溫灼傷過。
1600米外的鋼靶在熱浪中扭曲變形,像一塊被高溫烤軟的鐵皮,邊緣微微顫動。靶子中央的紅心已經布滿彈孔,但左下角有一塊異常干凈的圓形區域——正好是0.3密位的偏差位置。
第一步:歸零
林默旋開瞄準鏡蓋,十字線在晨光中泛著淡綠色的微光。他調整焦距環,棘輪咬合的“咔嗒“聲在寂靜的沙漠里格外清晰。每一聲“咔嗒“都讓他想起軍事法庭上書記員打字的聲音,那種機械而冷漠的節奏。
1600米處的刻度線逐漸清晰,直到與視網膜的成像完美重合。但當他眨眼的瞬間,十字線似乎向右偏移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格。這個動作他做過上千次,但今天手指的觸感卻異常陌生。鏡片內側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劃痕,像是被某種銳器刻意刮過。他想起軍事法庭上檢察官展示的彈道分析圖,那個紅色的偏差箭頭刺眼得令人心痛。
棘輪最后一聲“咔“響,像是鎖定了什么不可逆的東西。林默突然意識到,這個聲音和黑月最后那條訊息的提示音一模一樣。
第二步:環境修正
風速計的小風扇轉動著,顯示4.2m/s東南風——與誤殺事件當天完全一致。林默的指尖在彈道表上滑動,紙張邊緣已經卷曲,某些數字被反復摩挲過多次。表格的第七行被鉛筆重重地圈了出來,旁邊寫著“0.3密位補償“幾個小字,字跡已經模糊,但依然能認出是他自己的筆跡。
他的指甲停在“0.3密位“那一欄。表格上的鉛筆痕跡顯示,他曾在這里做過標記,又用橡皮擦掉了。橡皮屑還粘在紙面上,形成一個小小的灰色污點。林默突然想起那個被誤殺的男孩,他的黑袍袖口也有類似的污漬。
深吸一口氣,他旋動調節鈕——比標準多轉了半格。金屬齒輪的摩擦聲像是某種低語,仿佛槍械本身在抗議這次異常的校準。調節鈕轉動時,他感覺右肩的舊傷突然刺痛,像是被無形的子彈擊中。
第三步:實彈檢驗
第一發子彈上膛的聲音清脆而冰冷。林默趴進射擊位,臉頰貼上槍托,木質的觸感熟悉得令人心痛。他注意到槍托上有一道新的劃痕,形狀像是數字“7“。這個位置正好貼合他的顴骨,每次射擊時都會摩擦到皮膚。
呼氣,屏息,扣動扳機。
“砰!“
子彈擊中鋼靶邊緣,偏差48厘米——與誤殺事件的誤差完全一致。鋼靶的震顫聲在沙漠里回蕩,像是某種無言的嘲諷。彈著點周圍的金屬因高溫微微發紅,形成一個模糊的光暈。
林默沒有立即裝填第二發。他取出子彈,指腹摸到彈殼底部細微的刻痕——不是“7“,而是軍事法庭案件編號的后三位。這個發現讓他的手指微微發抖,差點沒拿穩彈殼。陽光照在刻痕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像是某種密碼。
第二槍,他多修正了半格。扳機比平時沉重,扣動時需要額外的力量。子彈出膛的瞬間,他仿佛聽到一聲輕笑,但沙漠里明明只有他一個人。
鋼靶再次震顫,彈孔緊貼靶心,偏差僅3毫米。這個精度足以在1600米外擊中一枚硬幣,但林默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悅。他盯著那個幾乎完美的彈孔,突然意識到這正是黑月想要的——讓他知道誤差可以被修正,但錯誤永遠無法挽回。
第四步:終結儀式
林默將空彈殼立在巖石上,銅制的殼體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彈殼底部朝上,露出底火被擊發后形成的凹痕。這個凹痕的形狀很奇怪,不像是由撞針造成的,反而像被某種尖銳物刻意刺穿。
他退到200米外,狙擊鏡里的彈殼像一座微型紀念碑,底火孔正對鏡頭,像是某種無言的注視。通過瞄準鏡,他能看到彈殼內壁反射的陽光,形成一個小小的光點。這個光點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晃動,就像黑月最后那條訊息末尾的閃爍光標。
扣動扳機的瞬間,他聽見二十年前軍校教官的吼聲,那聲音穿過時光的沙暴,清晰得如同昨日:“狙擊手最準的一槍,永遠是下一槍!“但緊接著,另一個聲音覆蓋了回憶——黑月那經過電子處理的聲音:“但你永遠沒有下一槍的機會了,上校。“
子彈穿透彈殼底火,銅片在陽光下炸開,像一朵突然綻放的花。有一片銅屑劃過林默的臉頰,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他走過去,撿起扭曲的銅片,發現內側映出自己的眼睛——瞳孔里還殘留著十字線的倒影,像是永遠無法抹去的烙印。銅片另一面刻著一行小字:“游戲才剛剛開始“。
后記
當天下午,林默的作戰終端收到一條加密訊息。解碼過程異常順利,仿佛對方早就知道他的解密算法。屏幕亮起時,先是一段7秒的靜默,然后才顯示出七個字:
“校準完成,游戲繼續。“
發信坐標位于哈特拉古城遺址——與黑月最后出現的方位完全吻合。終端地圖上,那個紅點正在緩慢移動,速度精確保持在7公里/小時。林默放大圖像,發現紅點移動的軌跡在地圖上畫出了一個完美的“7“。
他關掉屏幕,將銅片放入口袋。沙漠的風又刮起來了,帶著細沙拍打在槍管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這聲音讓他想起軍事法庭上那個哭泣女人的銀手鐲,七個鈴鐺在寂靜的法庭里發出的聲響。
遠處的禿鷲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鳴叫,林默抬頭,看見它正朝著哈特拉古城的方向飛去。它的影子掠過沙丘,像一把黑色的刀,將沙漠一分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