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驀然一愣。

他的目光順著這只雪白的藕臂看去，就對上了一雙平靜注視著他的眸子。

老實說，李恩確實心虛了一瞬。

就像曾經的他第一次抽煙，被媽媽給逮了個正著。

一模一樣的壓迫感。

但李恩想到了什么，底氣頓時就回來了。

他淡定道：“師父，你這是干什么？”

“你才多大，怎么能喝酒？”

伏拉梅瞥了李恩一眼。

她都不需要湊近去聞，就能捕捉到空氣中一股醇厚的酒精味。

這種村民家釀的酒，比帝國正常售賣的酒的度數只高不低。

再加上李恩生了病，剛剛才退燒，又怎么可以喝酒？

李恩聞言恍惚了一下。

這下真是亦師亦母了。

好像只有親媽才會這么管著他。

但在這個世界，十六歲真不小了吧？

“師父，十六歲都可以加入帝國軍了……”

“但你在我眼里還是個孩子。”

伏拉梅嘴唇微張，輕抿了一口酒，醇香、濃厚，也果然像她猜測的那樣，度數很高。

“而且你才退燒就要喝酒，這是又想躺在床上喊‘媽媽’了？”

伏拉梅的紅唇被酒精潤濕，在火光的照耀下近乎晶瑩。

李恩被吸引著看了一眼，旋即一臉錯愕：“我什么時候喊過你媽媽了？”

他的聲音不小，加之他本就是這場宴會的主角，前一秒還在舉杯邀共飲，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這里頃刻安靜了下來，等待吃瓜。

“你燒昏迷的時候。”

伏拉梅又抿了一口酒，唇角揚起一絲笑意。

這酒確實不錯。

但真正讓她感到有趣的，還是李恩的反應。

像小動物炸毛了。

自從她收了李恩為弟子之后，貌似都是他用一番話撥動她的情緒。

眼下她一句話也讓他著急一下，感覺挺不錯的。

“都昏迷了怎么還會說話……”李恩試圖辯解。

“夢話啊。”伏拉梅理所應當道，語調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打趣，“而且你不是說自己不小了嗎，怎么還會因為這種小事覺得丟臉？”

這時，一旁的萊頓適時開口：“李恩大人，你確實在睡著的時候叫過幾聲媽媽，伏拉梅大人沒有說謊，我可以作證。”

他也回過味兒來了。

李恩大人大病初愈，怎么可以喝酒呢？

其他人也反應了過來。

如果不是伏拉梅大人提醒，他們就要讓英雄病情加重了。

因此，他們樂得看見這一幕，能看見英雄偉大、英勇之外的另一面。

到時候回家了，也方便給孩子講英雄的故事。

李恩轉頭看著萊頓，面無表情。

想不到你一個信仰女神的僧侶，居然給我玩腹黑這一套。

我要是女神，現在就剝奪你僧侶的資質！

無可奈何之下，李恩只能低聲道：“村民們都倒好酒了，他們喝我不喝，不太合適吧？”

“這還不簡單？”

說著，伏拉梅仰頭飲酒。

李恩怔怔看著這一幕。

就看見伏拉梅修長的脖頸微微滾動，竟然直接將這杯酒一飲而盡！

而后她對著李恩輕抬下頜，除了臉色紅潤了些許以外，沒有其他任何變化。

伏拉梅淡笑道：“我替你喝不就行了？”

沉默半晌，李恩才憋出一個：“嗯……”

不是，我的魔法干什么吃的，能不能把伏拉梅的這個體質也偷過來啊！

他是真沒想到伏拉梅比他還能喝。

可以說，此刻伏拉梅的體質對李恩的誘惑，比任何魔法都要更大。

而在這種情況下，李恩徹底失去了喝酒的權力，只能由“家長”代喝，他負責聊天。

就這樣酒過三巡，不少村民都已經喝醉，被妻子攙扶著回到了家里。

圍著篝火的圈子縮小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這場宴會接近了尾聲。

李恩看著同樣喝得醉醺醺的萊頓、羅爾兩人，重提話題：“所以你們真的打算去加入帝國軍？”

這是不久前聊過的話題。

羅爾和萊頓此行的最終目的是『北部高原』，打算加入帝國軍跟魔王軍戰斗。

“當然，這就是我們結伴上路的目的。”

“那樣你們會死。”

羅爾喝了一口酒，淡淡一笑：“人總是會死的。”

李恩跟羅爾的交流很少，但也清楚地知道他的覺悟。

否則他就不會為了給萊頓爭取救出孩子的時間，獨自一人面對佐伊。

李恩搖了搖頭：“不一樣，其實人的一生很漫長，以你的身體素質，活到九十、上百都綽綽有余，可一旦參與了戰爭……”

萊頓打斷了他：“李恩大人，不能只允許你一個人當英雄啊。”

“我……”李恩欲言又止。

萊頓笑了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李恩大人你是一定能理解我這個玩笑的。”

“只是……我的妻子和孩子都死在了魔族手里，我想不到這樣孤零零的一個人，就算真能活到一百歲，又有什么意義？”

羅爾自然接話：“我的青梅竹馬也死在了魔族手里，至于父母嘛……我從小就是孤兒，艾諾和我在一個孤兒院里長大，本來我們計劃好了明年就結婚，可惜……哈哈。”

他們的語氣太平靜，平靜到仿佛死的不是他們最親、最愛的人，他們也不是去往一個注定死亡的結局。

萊頓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篝火，目光都有些迷離了，但語氣依然帶著不可動搖的信念：“我們不是去白白送死，也不是為了帝國而戰，而是為了所有可能在未來遭遇跟我們相同經歷的人而戰。”

李恩沉默了。

說著，萊頓轉頭看向了李恩，語氣柔和：“李恩大人，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即便是僅僅相識一天的我們，你也會為我們的死亡感到難過。”

“但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而且我冥冥之中有著一種預感，說不定在未來，人類和魔族的戰爭真的可能因你而終結。”

“只是……不是現在的你。”

羅爾點頭附和，笑道：“所以，不要為了我們而難過和悲傷，等李恩大人你真的擁有了扭轉戰爭的力量，在和平時代到來的那天，遠在天國的我和萊頓，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這里寂靜了下來，只有柴火炸開的聲音噼啪作響。

許久，李恩長出一口氣：“明天就出發？”

“嗯，明天就出發。”

李恩轉頭看向伏拉梅，目光平靜：“師父，我想喝杯酒。”

“嗯。”伏拉梅輕聲答應了。

在伏拉梅和村長等人的注視下，李恩、萊頓和羅爾舉杯共飲，為了這短短兩天不到的友誼。

畢竟，他們染了同一位魔族的血，也算曾經生死與共。

酒盡，宴散。

只殘留一聲平靜的……

“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