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闖李府者死!”
“你們干什么!”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姑蘇慕容氏目無王法,李某必定告上——”
嘈雜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臥在柴房里昏睡的李阿奴勉力撐開眼皮,旁邊跟他一樣的李府家奴、奴婢躺倒了一大片,今日不知怎地,大家好像都染上了疫病,全部被護(hù)院的大爺們趕到柴房里鎖了起來。
聽說李老爺也病了?
李阿奴想起今早從婢女那里聽到傳言,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有點高興。
就算是死,有上面高高在上的老爺跟著一起,聽起來就是個很高興的事。
他母親是李府之前負(fù)責(zé)洗衣的婢女,十幾年前一個護(hù)院醉酒沖進(jìn)后院侵犯了他母親,那護(hù)院也因為此事被趕出李府,等發(fā)現(xiàn)懷孕時,母親險些沒有被趕出李府。
許是他命不該絕,母親愣是在寒冬臘月挺著大肚子一天不落的干活,生下他的第二天便又被管家勒令去干活,稀里糊涂的死在回來的路上。
這是他聽奶娘們說的。
自小他就是被李府的婢女們養(yǎng)大,起了個賤名叫阿奴,無論是父親、母親,他都沒有丁點印象,可奶娘們七嘴八舌中的怨言,卻被半點不差的聽了進(jìn)去。
自懂事起,李阿奴就生活在宅院里,一步都未曾踏出去,因為年小體弱,只能跟著心思各異的奶娘們一起生活、做事,最初奶娘們還對他很好,有個不知道哪里來的老爺聽說此事還專門到他面前夸贊了一下奶娘們,具體說了什么他記不清了。
只記得,李老爺賞了他一身衣裳,還給他好好洗了個熱水澡。
后來,新衣裳不知道什么時候沒了,飯食越來越少,老爺們似乎再不關(guān)心他了。
時間一長,奶娘們又都覺得他是累贅,可沒人愿意、敢主動說不管他。
卻也沒有把他當(dāng)人看,偶爾掐他一下,用針扎他一下,像是李夫人蹂躪藏起來的布娃娃一樣。
同齡人都很少相處,甚至見不到同齡人,他就只能生活在這狹窄的后院里,很長時間里他都沒人可以說話,便養(yǎng)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有再多的想法都只是默默的壓在心底。
“咔~嘩啦~”
在鎖鏈落地的聲音響起后,柴房的門被人打開,身穿勁裝的男人掃了一眼,看著都被驚醒的一眾家奴,用命令式的輕蔑語氣道:“你們都跟我出來。”
李阿奴忍著渾身不適老老實實的第一個走出去,他逆來順受慣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遲疑,迎來的當(dāng)然是男人隨手提起的木棍抽打。
真好。
李阿奴低著頭跟在人群里,心里又是有些欣喜,旁人挨打他沒有,反正沒人把他當(dāng)成人正眼看,他可以開開心心的看所有人倒霉。
不過,人真多。
他看著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表情呆滯了些許,好在他平常就是這樣,沒人在乎。
可隨著人群穿過走廊、庭院,離開李府,生平第一次來到大街上,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多。
入目的全部都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壯的、瘦的、矮的、高的,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這樣的人流,人直接懵了。
再加上發(fā)熱導(dǎo)致腦袋有些不清醒,李阿奴渾渾噩噩的順著擠滿街道的人群來到蘇州城中央的一處空地。
看得出這里之前這里應(yīng)該有一片建筑,不過被拆的差不多了,建筑垃圾都堆在旁邊,數(shù)個上面尖尖的幄帳搭在中央,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讓他找準(zhǔn)自己的位置,吩咐他把手搭在身前身后的人身上。
他依舊聽話的照做,畢竟他可不想吃什么苦頭。
前后倆人明顯對一個臟兮兮的小孩手掌搭在他們身上多有不滿,卻不敢說些什么,只是用厭惡與嫌棄的眼神看著他。
“都別松手!”
“說你呢!再松開手就把你的手給砍了!”
估計是大家都在生病吧,沒有人有力氣反抗鬧事,所有人都一副病殃殃的樣子,反倒很容易指揮,也更加聽話。
李阿奴心里想著,然后正好奇為什么要摸著別人的時候,一股熱氣從前人的身體通過他的手掌涌入他的身體,又從另一只手掌鉆進(jìn)后人的身體中。
熱氣源源不絕,越來越多,他只覺得渾身輕飄飄、脹脹的,身體的不適和無力感在泡澡一樣的感覺里迅速消融。
他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是他前所未有的香甜,他甚至覺得就這樣死掉都值了。
“起來,張大爺要見你。”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很快就被叫醒。
李阿奴只是稍微用力,卻翻身跳到了高處,他驚慌失措的看著周圍,被叫醒他的乞丐摁回地上,聽對方道:“習(xí)慣一下內(nèi)力和身體……”
他雖然沉默寡言,但其實很聰明,落地之后,聽著指揮,用了一會便熟練掌握了內(nèi)力運轉(zhuǎn),知道自己用多大力氣才不會亂蹦了。
乞丐驚訝的看著他,似乎也沒有要和他繼續(xù)說話的欲望,帶著他一路來到幄帳里,見到了‘張大爺’。
“你叫什么名字?”
張大爺臉上溫和的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李、李阿奴。”
李阿奴的聲音并不大。
“這破名字。”張大爺哈哈一笑,“你的資質(zhì)不錯呀,竟然能容納超過七百點的內(nèi)力。”
李阿奴沒說話,但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動。
是這位大爺把他當(dāng)人一樣看,還是說話的語氣如此平等,亦或者是親昵的摸了摸他的頭呢?
他不知道,可他就是有點想哭。
“大老爺們怎么能哭呢。”張大爺看著他,道:“要是受過什么委屈,以后就親手打回去,哭哭啼啼的算什么。”
“嗯”李阿奴的聲音好像蚊子一樣,還在顫抖。
“都是賤名,和那些什么盆兒、缸兒、牛娃、豬兒、阿狗的,你這阿奴倒還挺有記憶點的。”
張大爺又是拍拍他的腦門,抬頭看著旁邊領(lǐng)他進(jìn)來的乞丐,道:“帶他去和之前那個王豬兒一組。”
“好好練鍛體法,將來有朝一日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站到我面前。”
李阿奴用力的點點頭,跟著乞丐從人群中穿過,來到另一處空地,站在人群里,隨波逐流的跟著其他人一起聽著教導(dǎo)、擺出動作……
后來,他都不記得教官是誰,也不記得跟自己學(xué)習(xí)鍛體法的人都有誰。
唯獨卻永遠(yuǎn)忘不了‘張大爺’那平和的笑容與溫暖的手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張大爺’名叫張承逸,也被許多人稱呼為‘武祖’。
只是張大爺,好像完全不知道,他、不,應(yīng)該說是,她,李阿奴……
是個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