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道去吃飯。許幼儀一路嘰嘰喳喳,林蔭小道上陽光被交錯的樹葉晃了影。在瀝青小路上雜出斑駁的光。
她今天沒帶傘,絮絮叨叨的和他分享日常,看上去心情不錯,一蹦一跳的。
“慫慫,剛才面試的時候那個學姐好好看啊,她叫什么?”
“原秋靜。”
“哇,好好聽。”
“你說,我能不能過面試啊?”
“不知道。”
“那你呢,你下午不在,路亦然沒和你一起?”
“有事,不知道他去哪了。”
許幼儀還想再問,手腕突然被捉住。
“噓,別說話。”
少年帶著梔子花香的氣息拂過她滾燙的耳尖。
許幼儀后知后覺地屏住呼吸,后背緊貼著爬滿爬山虎的墻壁,忽然意識到宋長青撐在她耳側的手臂繃出好看的肌肉線條。
夏末的風掀起少年洗得發白的校服下擺,若有似無地蹭過她的百褶裙。
許幼儀聽見頭頂傳來克制的吞咽聲。
宋長青的喉結在她視線邊緣滾動,像一顆困在透明琥珀里的梔子花苞。
她剛要出聲就被少年捂住了嘴。對方垂落的劉海幾乎要掃到自己鼻尖。
她與宋長青靠的極近,距離過近的逼仄感向她襲來。
心跳如擂鼓。
她怔怔地呼出一口熱氣,宋長青就觸電似的收手。
她注意到少年冷白皮膚下透出淡青血管的脖頸,正隨著她胸口的起伏頻率微微顫動。
曬化的柏油馬路氣息混著宋長青校服領口的梔子香,釀成某種令人眩暈的甜酒。
宋長青示意她別出聲,稍稍退后了點。
許幼儀把半個頭探出去,場景嚇人。
遠處的小路上站著對男女,好像在牽著手并排走。高一些的男子歪頭說話。許幼儀在那里瞬間看清了他的樣貌。
“是路亦然!”
許幼怡在那一瞬間回頭看宋長青,再回頭時已看不到兩人了。
墻邊,宋長青看著自己的右手發呆,許幼儀著急過來問。
“剛剛那個是路亦然嗎?他有女朋友了?”
“嗯,應該吧。”
他跟在她后面,低著頭發消息。
“啊?我之前……之前還以為你們兩個是一對呢。”
“什么?”
宋長青手一頓,手機差點落地。
“哇哦!”
一個女聲從他背后響起。
“我怎么不知道,老實交代。”
許幼儀被嚇了一跳,猛然回頭看,站在她身后的檀湘離,扶了下眼鏡框,回頭笑著說。
“路亦然,你這還有男桃花呀。”
“哪敢啊,姑奶奶。”
他身后的路亦然求饒似的道。
“不是許幼儀,你哪看出來我和宋長青有一腿的?”
“不是你之前高一的時候把宋長青摁在墻上壁咚他嗎?還沖上去要親他。”
“哇哦。”檀湘離看了一眼路亦然。
宋長青眉心一跳,終于開口。
“把人摁到墻上,可能不只是壁咚,還有可能是約架。”
“哦,我那個時候哪知道?”
她尷尬到腳趾摳地,囁嚅著狡辯。
檀湘離要去上藝術課,四人就在食堂門口分開了。
打完飯剛坐下吃幾口,許幼儀就偷瞄了一眼宋長青。
從剛才開始他就不說話,他是不是生氣了,要不道個歉吧,她放下筷子躊躇開口。
“那個……”
“你。”
兩人異口同聲。
“你先說。”
宋長青瞟了一眼她,飛速低下頭。
“那個對不起呀,我不應該隨便猜測的。”
剩下半句沒說完,因為被宋長青打斷了。
“我還以為你記得。”
“啊?”
“咱們小時候,那個找我和姜維城約架被揍了的小胖子。”
他頓了下。
“就是路亦然。”
“啊?”
許幼儀收到了億萬點沖擊,她停下來緩了一會。
“他就是那個嘴賤說團團丑然后被揍了的小胖子?”
“嗯。”
宋長青應了一聲,低頭嘬了口面。
“難怪我看他那么眼熟。這變化也太大了。”
“宋長青,你怎么不早說!”
“我以為你知道。”
她現在窘成了個柿子,臉色和面前這碗番茄雞蛋面差不多。
她支支吾吾開口,邊嚼著面邊小聲,試圖轉移話題。
“那你之前怎么和他約架?”
“那是他單方面要報仇雪恨,我沒答應。你但凡再待兩秒,被摁在墻上的就是他了。”
他聽到了。
“哦。”許幼儀老老實實吃面。
一碗面很快見底,宋長青把她送回教室后就離開了,坐在窗邊的檀湘離看她回來,忙朝她走去。
“許幼儀,你咋想的,那兩個人看上去搭的著邊兒嗎?”
她好整以暇地看著。
“哎呀,我那時候不知道嘛。”
她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鼻子。
“你可改改你這腐眼看人基的毛病吧。”
“哼,你可別光顧著說我。老實交代,你和路亦然什么關系,啥時候好上的。”
作勢就要去和她打鬧。
“誒,別動手。我說,我說。”
她把眼鏡摘下來,放進口袋。
“也就……這幾天的事。本來想找時間告訴你的。誰知道被你發現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喜歡你,你又喜歡他的?”
她靠在欄桿上,側著頭托腮問。
“喜歡一個人很明顯的啦。你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哎呀,等你有了喜歡的人你就知道了。”
“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她心想,不知為何心中有處空落落的,像釀了陳醋苦悶發酸。
“那你呢?你覺得宋長青怎么樣?你倆青梅竹馬這么多年真沒點別的意思?”
她回過神來撓了撓后頸。
“我怎么會對他有想法。當了這么多年好朋友突然變成戀人,這也太奇怪了,我不會干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應該不會吧。”
她又接了一句,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能聽見。
宋長青站在黑暗的樓道里。
暮色忽然變得很重。他看見自己顫抖的手指在玻璃上留下霧氣,模糊了許幼儀側臉的輪廓。
原來人的心臟真的會縮成一團,像是被泡進檸檬氣泡水里,酸澀的氣泡不斷炸開,嗆得鼻腔發疼。
宋長青突然發現自己的影子正與她的影子在玻璃上交疊,她的馬尾辮恰好抵在他鎖骨的位置,仿佛某種隱秘的依偎。
儲物柜的涼意滲進后背,他緩慢地松開手指。他剛想上來告訴許幼儀面試結果,就聽見了她的回答。
一墻之隔,隔去了太多東西,他沒聽見許幼儀的后半句。只是把帽子又戴上,然后低著頭下去。
走廊盡頭有穿堂風掠過,攜著未干的梔子香撲在臉上。
轉身時帆布鞋在地面蹭出短促的哀鳴。暮色吞沒了少年單薄的背影。
教室后窗的紫藤突然簌簌搖晃,許幼儀若有所覺地回頭,卻只看見空蕩蕩的走廊,和一片打著旋兒墜落的梔子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