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領著“惡來”這尊移動小山似的野豬王,在村民們驚疑不定又忍不住探頭探腦的目光中,一路招搖地走到了村東頭新蓋的石頭豬棚。
這豬棚修得格外高大結實,青石壘墻,原木做梁,原本預備著養幾十頭家豬都綽綽有余,此刻在“惡來”面前,卻顯得有些局促了。
豬棚的管事老孫頭正叼著旱煙袋,蹲在棚口看幾個后生拌豬食,猛地瞧見林硯身后那黑壓壓、喘著粗氣的龐然巨物,驚得煙袋桿子都差點掉進豬食槽里。
“哎…哎喲我的小祖宗!”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聲音都變了調,“這…這又是哪路神仙?!”
“孫伯,別慌。”林硯小大人似的擺擺手,指著身后的“惡來”,“它叫‘惡來’,以后就住這兒了。給它,還有它手底下那些個…嗯,小弟們,騰塊地兒出來就行,地方寬敞點,別擠著它們。”
老孫頭看著“惡來”那比他腰還粗的腿和閃著寒光的獠牙,咽了口唾沫:“住…住這兒?硯哥兒,這…這能行嗎?它…它不鬧騰?不拱塌了棚子?”
“放心,它聽我的。”林硯說著,抬手拍了拍“惡來”低垂下來的、覆蓋著硬鬃的腦袋,“惡來”喉嚨里發出兩聲低沉的呼嚕,竟真的收斂了些兇悍之氣,只是那對小眼睛依舊警惕地掃視著陌生的環境。
“您就給它們備足清水,干凈的白開水就成。棚門白天就開著,它們自己認得路,會出去覓食,晚上自個兒會回來。”
“自己出去…找食?”老孫頭更懵了,這跟他伺候了一輩子的家豬完全不是一個路數啊!
“嗯,它們野慣了,圈不住,也省咱糧食不是?”林硯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顯得格外純真,說出的話卻讓老孫頭覺得天旋地轉,“孫伯您記著,它們是勞力,不是家豬,別拿豬食喂它們,就管水就行!我走啦!”
不等老孫頭從那句“勞力”里回過神,林硯已經像只靈巧的猴子,三兩下爬到了“惡來”寬闊得像塊磨盤的后背上。
他小手揪住“惡來”脖頸后最粗硬的一撮鬃毛,雙腿一夾:“惡來,走!去趙卯子那兒!”
“惡來”低吼一聲,竟真的邁開粗壯的四肢,馱著背上的小不點,步履沉穩地走出了豬棚院子,留下一地驚掉的下巴和還在風中凌亂的老孫頭。
不一會兒,“惡來”就馱著林硯來到了村子另一頭的木工坊。
坊里彌漫著新鮮木屑的清香,鋸木聲和鑿子聲此起彼伏。
趙卯子正光著膀子,露出精壯的肌肉,掄著斧頭劈一根硬木料,汗珠子順著古銅色的皮膚往下淌。
“卯子叔!”林硯清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趙卯子聞聲抬頭,斧頭還舉在半空,一眼就看到了騎在“惡來”背上、只露個小腦袋的林硯,還有他身下那堵門框的巨獸。
饒是趙卯子膽大心細,常年跟木頭打交道,也被這“人騎野豬”的彪悍景象震得手一抖,斧頭差點脫手砸到自己腳面。
“硯…硯哥兒?!你…你這是…騎了個啥玩意兒回來?!”
林硯笑嘻嘻地從“惡來”背上滑下來,拍了拍它粗壯的腿示意它等在門口,自己則邁著小短腿跑到趙卯子面前,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趙叔,這是我新收的小弟,叫‘惡來’。找你幫個忙!”
“啥…啥忙?你說!”趙卯子還沒從震驚中完全緩過神,目光忍不住又瞟向門口那尊煞神。
“兩件事!”林硯伸出兩根手指,比劃著,“第一,給‘惡來’和它那些小弟們做一批能安在它們背上的貨架子,要結實!能馱東西,比如藥草啊、礦石啊什么的,分量不輕!”
“第二,”林硯指了指門外乖乖站著的“惡來”,又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給我做個能安在它背上的鞍子!要坐著舒服,還得穩當,我以后上山下嶺就靠它了!鞍子得能固定住,別把我顛下來!”
趙卯子看看門口小山似的野豬王,又低頭看看眼前還沒野豬腿高、卻一本正經提要求的小豆丁,嘴角狠狠抽動了兩下。
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最終咧開一個帶著點匪氣的笑容:
“行!硯哥兒你這‘伙計’可真夠勁兒!貨架子好說,結實木頭加牛皮繩,包管能用!至于這鞍子嘛…嘿,給野豬王配鞍?我趙卯子干了半輩子木匠,今兒個算是開眼了!三天!三天后來拿!保準給你弄個又穩當又舒服的,讓你騎著這‘惡來’比騎馬還威風!”。
林家大院門口,蘇婉貞正扶著門框,含笑看著在院子里蹣跚學步、咿咿呀呀追著小雞的阿滿。
奶奶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納著鞋底,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旁邊的爺爺說著村里的新聞。
就在這時,地面傳來由遠及近的震動感,仿佛有沉重的石碾子在滾動。
院門口覓食的幾只蘆花雞警覺地抬起頭,咯咯叫著躲回了雞窩。
蘇婉貞微微蹙起柳葉眉,抬眼望向村道盡頭。
只見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正穩穩當當地騎在一只巨大無比,仿佛移動小山般的野獸背上,朝著家門口晃晃悠悠地走來。
“哎呀!”奶奶手里的針線頓了頓,老花鏡滑到鼻尖上,瞇著眼瞧,“那……那是不是硯哥兒?他屁股底下坐的是個啥?”
爺爺也放下了手里的煙袋鍋子,扶了扶眼鏡,仔細看了兩眼,咂咂嘴:“嘖,這小子,又弄了個大家伙回來?瞧著像是頭野豬?這個頭起碼有700斤,可夠嚇人的。”
蘇婉貞扶著門框的手緊了緊,但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只有滿滿的驚奇和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看著兒子騎著那龐然巨物越來越近,小臉上甚至還帶著點得意的神氣。
“娘!奶奶!爺爺!阿滿!”林硯老遠就揮著小手,脆生生地喊。
他身下的“惡來”似乎也認得家門,在院門口穩穩停住,打了個響鼻,噴出兩股白氣。
林硯揪著“惡來”頸后粗硬的鬃毛,“哧溜”一下就滑了下來,穩穩落在地上,還拍了拍沾了點草屑的衣襟。
“回來啦?”蘇婉貞走出門,語氣平靜得像兒子只是騎著隔壁老黃牛出去溜了一圈。
她甚至沒多看那近在咫尺、壓迫感十足的“惡來”幾眼,目光只落在兒子身上,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你這是要當豬騎士了?”她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嗯!它叫‘惡來’,以后就是咱家新伙計了!”林硯笑嘻嘻地拍了拍“惡來”粗壯的腿。
那兇獸竟也配合地低哼一聲,收斂了外放的野性。
廊下的爺爺已經重新拿起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眼神里帶著點看稀罕物件的興味,完全不見害怕。
豹子都有了,多一只野豬王也不是什么大事,習慣就好!
最興奮的是剛學會走路沒多久的阿滿,她搖搖晃晃地掙脫了母親的手,指著“惡來”,口齒不清地喊著:“大!大!哥……哥!”竟然伸出小手就想往那粗壯的豬腿上摸。
蘇婉貞眼疾手快地把她抱起來,嗔道:“阿滿乖,這個可不能隨便摸。”
廚房里飄出臘肉的香氣,炊煙裊裊。
林家大院門口,一頭足以讓老虎退避三舍的野豬王,就這么被林家人自然而然地接納了,成了晚飯前一道新奇卻又不那么令人驚訝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