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著要出門，可葛城美里卻連自己穿上鞋都做不到。歪斜地坐在玄關臺階，眼看著腦袋就要往地上撲。

酒精混合著香水，形成一種微妙頹唐的氣味。

“還是讓我來吧?！甭访鞣前攵紫律?，抓住了腳踝。

肉色絲襪很厚實，還能感覺到表面因為久穿產生的細微毛球，皮膚溫度透過襪子傳遞到掌心時，只剩下一點點溫吞的熱，顯然是會悶出汗的款式。

“是不是有味道？我穿了一天一夜沒換過了?！备鸪敲览锫曇麸h忽，帶著難言的羞澀。

路明非把腳往鞋里套的動作一頓，隨即加快速度。

抬頭正對上美里姐躲閃的目光，她的睫毛很長，輕輕顫動著，一點也不像往日里說一不二的作戰指揮，反而流露出小女兒般的依賴。

路明非連忙搖頭否認：“沒有，一點也沒有。”

別說沒有異味，就算真的有，也絕不能承認。

畢竟工作這么辛苦，都是因為他。

等到走出公寓樓，夜風帶來一絲涼爽，這在永遠高溫的第三新東京，應該要算難得的好天氣了。

只是葛城美里的步態實在讓人放心不下，踉踉蹌蹌，都沒法走成直線，像是隨時會摔倒。

路明非只能伸手攙扶，支撐著她的重心慢慢走。

他沒有說話，在等美里姐自己開口。

天上只有半輪月亮，清輝淡淡，但因為游移的云層，時不時就會被遮掩，讓月光忽明忽暗。

路燈成為了主要光源，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沿著道路延伸。

又因為貼的太近，影子幾乎重疊在了一起，模糊的邊界乍一看去，分不清是兩人的輪廓。

終于，葛城美里打破了沉默。

“明非，你知道嗎，我很討厭父親，就像你一樣。”

她將重心完全壓在男孩身上，頭靠在肩膀，如夢囈般說道。

毛茸茸的長發戳到臉頰，癢癢的。

不知是不是美人特有的能力，即使一夜沒洗，發稍也不顯油膩，依然蓬松，還帶著香水味。

路明非偏了偏腦袋，沒有接話，只是手收緊扶得更穩，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從小我就被父親拋棄，不得不和母親一起生活。小時候，經常能看到母親在偷偷地哭，我以為是自己不夠好，才導致了父親離開。”

說到這里，她輕輕吸了口氣，帶著無盡的悵惘。

“那之后我努力考第一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完美的孩子，以為這樣他就會回來?？芍钡介L大，我才慢慢明白，離開是他自己的選擇，在他眼里，研究比家庭更重要。”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憎恨他。”美里姐的聲音發緊，“我恨他不負責任的離開，恨他讓母親承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恨他奪走了我童年所有的快樂?！?

夜風拂過，吹動她額前碎發。

路明非側頭，看著她的眼睛，里面有痛苦，追憶，迷茫……卻唯獨沒有憎恨。

葛城美里停頓了很久，像是在平復情緒，才繼續說道：“可是……在南極考察時，第二次沖擊的最后一刻，他卻把我推進了唯一的求生艙。”

“他把活下去的機會給了我，讓我成為了那場災難里唯一的幸存者。”美里姐的聲音有些哽咽，“你說，這算什么呢？是最后時刻的良心發現，還是……”

她沒有繼續說，路明非只覺得自己的肩膀有水滲了下來。

“……也許我內心深處已經原諒了他吧?！?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可我沒有勇氣承認，那些年積攢的憎恨不是假的。我就一直這樣活著，在原諒和憎恨之間搖擺，被名為“父親”的陰影牢牢困住?！?

她轉過頭，借著路燈光看向路明非，“看到明非你反抗碇源堂，我真的好羨慕。我做不到那樣，總是被過去牽著走，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即使加入NERV，也只是編造了仇恨使徒的理由來麻痹自己?！彼穆曇粼絹碓降停拔揖褪沁@樣一個可悲又懦弱的女人，連說這些話都要喝醉后才有足夠的勇氣?！?

路明非張了張口，想要說出些反駁的話，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直到今天我在資料里發現，第二次沖擊不是意外，完全是委員會的陰謀。在沖擊前一天，碇源堂就提前帶著所有實驗資料撤離。他們知道，他們早就知道會發生沖擊。”

說到這里，葛城美里眼神重新有了力量，語氣都變得堅定。

“我依然憎恨那個男人，但我愿意為他復仇，碇源堂也好，向委員會也好！”

似乎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讓本就醉酒的她更加疲憊，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直到又走過一個街角，葛城美里才離開路明非肩膀，輕聲說道。

“明非，謝謝你讓我知道了真相，還愿意陪著我聽這么多……接下來能背著我嗎？我有些走不動了?！?

知道了美里姐沉重的過去，路明非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一切安慰都太過無力。

好在，背一個人的力氣他還是不缺的。

彎下腰讓美里姐上來，雙手穩穩托住大腿，用力一撐就將她背了起來。

不愧是成年大姐姐，入手盡是溫潤。

可就在手繞過脖子垂下來時，葛城美里忽然腦袋前伸。

以為是要和自己說話，路明非轉頭去聽，沒想到她突然襲擊，在臉頰印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帶著她唇上淡淡的溫度，像一片羽毛落下，轉瞬即逝。

路明非愣住了，腳步也停了下來。

葛城美里卻像什么也沒發生，重新將腦袋縮回背后，只是聲音悶悶的。

“不要想歪了哦，這是感謝的吻……謝謝你給了我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