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王磊那飽含怒火的拳頭揮出的瞬間，被無限拉長、凝滯。

拳風呼嘯，帶著少年人全部的憤怒和力量，直奔李建國那張因驚愕而微微扭曲的臉。周圍的驚呼聲、孫猴子和土豆慌亂的動作、空氣中驟然繃緊的弦……一切都如同慢鏡頭，清晰地映在陸揚古井無波的眼底。

就在那拳頭距離李建國的鼻梁僅有幾厘米，甚至能看清他鼻翼上細微的汗毛時——

“胖磊。”

一道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切入了這片混亂嘈雜之中，像一顆投入沸水中的冰塊，瞬間讓即將徹底爆發的場面為之一頓。

是陸揚。

他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那個姿勢，穩穩地抱著懷里的書，仿佛腳下生了根。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擔憂，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欠奉。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目光甚至沒有完全聚焦在即將發生的暴力沖突上，而是微微偏轉，落在了王磊那因憤怒而充血、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王磊的拳頭，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拳頭上蘊含的巨大沖力讓他的手臂肌肉劇烈地顫抖著。他猛地轉過頭，看向陸揚，眼神里充滿了不解、委屈，以及被強行打斷的狂怒：“揚哥？！”

李建國也從最初的驚愕和下意識的閃躲中回過神來，看著停在自己面前幾公分處的拳頭，額頭上沁出了一層冷汗。驚魂甫定之后，一股更深的羞辱感和怒火涌了上來。他居然被王胖子這個蠢貨嚇到了！而且，陸揚這個廢物，竟然敢在這種時候開口？他想干什么？充好人？還是想看自己出丑？

他惡狠狠地瞪向陸揚，剛想開口譏諷，卻對上了陸揚看過來的眼神。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依舊是那雙熟悉的眼睛，但內里的神色卻截然不同。沒有了過去的怯懦、閃躲，也沒有少年人應有的沖動和火氣。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平靜無波，帶著一種……一種讓李建國極其不舒服的淡漠。仿佛眼前這場足以點燃整個校園的沖突，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無聊的鬧劇。甚至，李建國在那淡漠的深處，捕捉到了一絲……憐憫？

這個念頭讓李建國渾身一激靈，隨即是滔天的怒火。憐憫？他陸揚憑什么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一個常年墊底的廢物，一個靠著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才突然開始裝模作樣學習的家伙，有什么資格？！

“陸揚，你想干什么？”李建國色厲內荏地喝道，試圖用聲音掩蓋自己內心那莫名其妙的慌亂，“想替你的狗出頭？還是覺得抱了幾本書，就有資格在這里指手畫腳了？”

孫猴子和土豆也反應過來，連忙一左一右護在李建國身前，對著王磊怒目而視，嘴里不干不凈地罵咧著：“王胖子，你想死啊！”“敢動我們建國哥，弄死你！”

王磊看著陸揚，又看看面前囂張的李建國和他的跟班，胸膛劇烈起伏，拳頭捏得咯吱作響，顯然還在極力壓制著動手的沖動。他不懂，揚哥為什么阻止他？難道就任由李建國這雜種在這里噴糞嗎？

然而，陸揚接下來的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沒有理會李建國的質問，也沒有看那兩個上躥下跳的跟班，只是依舊看著王磊，語氣平淡地仿佛在討論天氣：“走了，胖磊。”

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豎起耳朵的人耳中：“餛飩要涼了。”

“……”

“……”

“……”

整個林蔭道，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建國臉上的怒火瞬間凝固，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錯愕。孫猴子和土豆張著嘴，后面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就連怒火中燒的王磊，也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陸揚。周圍圍觀的學生們，更是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出戲怎么突然就拐到了餛飩上。

餛飩……要涼了？

這算什么？

在這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陸揚關心的竟然是……餛飩？

這簡直是……徹徹底底的無視！

比任何憤怒的回擊、激烈的爭吵，甚至是以牙還牙的暴力，都要來得更加傷人！

李建國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地發燙，不是被拳風掃的，而是被陸揚這種近乎羞辱的無視給氣的！他精心策劃的挑釁，他引以為傲的言語攻擊，他期待看到的陸揚的失態和王磊的愚蠢……在“餛飩要涼了”這五個輕飄飄的字面前，變得像個笑話！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卯足了勁兒揮拳打向棉花的傻子，不僅沒傷到對方，反而差點閃了自己的腰。那種憋屈，那種被徹底輕視的感覺，讓他的怒火如同澆了油一般，“騰”地一下燃燒到了頂點！

“陸揚！”李建國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你他媽什么意思？！”

陸揚終于將目光轉向了他，那眼神依舊平靜，只是在掃過李建國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時，微微蹙了蹙眉，仿佛在看什么令人不悅的臟東西。

“沒什么意思。”陸揚淡淡地說道，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只是覺得，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沒有意義？！”李建國氣得差點笑出來，他指著自己，又指著王磊那還未放下的拳頭，“你說這是沒有意義？！陸揚，你他媽是嚇傻了吧！還是覺得，你現在翅膀硬了，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我把誰放在眼里，是我的事。”陸揚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李建國，讓開。好狗不擋道。”

“你說什么？！”李建國徹底暴怒，他身后的孫猴子和土豆也立刻往前逼近一步，眼看沖突又要再次升級。

王磊見狀，也立刻回過神來，雖然依舊不明白揚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兄弟被威脅，他下意識地再次握緊了拳頭，護在了陸揚身前，怒視著對方三人：“李建國，你想干嘛？！想打架是吧？來啊！老子奉陪到底！”

眼看一場混戰在所難免，周圍的學生們也再次緊張起來。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陸揚卻輕輕拍了拍王磊的胳膊。

“胖磊，走了。”他重復道，語氣不容置疑。

隨即，他甚至沒有再看李建國一眼，抱著書，微微側身，就準備從李建國和他的跟班與人群之間的縫隙穿過去。

他的動作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理所當然。仿佛李建國和他身后的兩個人，真的只是路邊的幾塊石頭，根本不值得他多費半點心神。

李建國被陸揚這副完全沒把他放在眼里的姿態徹底激怒了，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攔，但不知為何，當他的手即將觸碰到陸揚的胳膊時，卻又鬼使神差地縮了回來。

或許是被陸揚那過于平靜的眼神震懾，或許是內心深處隱隱感覺到今天的陸揚有些不對勁，也或許……是他從陸揚那看似平靜的側身動作中，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就這么一猶豫的功夫，陸揚已經抱著書，與他擦肩而過。

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舊書墨香和肥皂的氣息，掠過李建國的鼻尖。

李建國僵在原地，看著陸揚那并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單薄的背影，就那樣平靜地、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前方涌動的人流。

王磊愣了一下，看看陸揚的背影，又看看面前臉色鐵青、仿佛要吃人的李建國，最終狠狠地瞪了李建國一眼，罵了句：“孬種！”然后也連忙抱緊了自己的書包，快步追上了陸揚。

“揚哥，等等我！”

被留在原地的李建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雙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丑，在臺上賣力地表演，結果主角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直接去后臺吃宵夜了！

奇恥大辱！這絕對是奇恥大辱！

“建國哥……”孫猴子和土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看什么看！”李建國猛地回頭，沖著兩人低吼道，將滿腔的怒火和憋屈都撒在了他們身上，“廢物！兩個廢物！剛才就看著王胖子動手？！”

孫猴子和土豆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

周圍看熱鬧的學生們，見沖突莫名其妙地結束了，也漸漸散去，一邊走還一邊小聲議論著。那些議論聲，或好奇，或不解，或帶著隱隱的嘲笑，如同細小的針，一下下刺在李建國那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上。

“陸揚……”李建國死死地盯著陸揚和王磊消失的方向，眼神怨毒而冰冷，幾乎要將那兩個背影燒出洞來。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低沉得如同來自地獄：

“你給我……走著瞧！”

舊日的怨恨，并未因陸揚的重生而消散，反而在這看似平靜的交鋒之下，如同沉寂的火山，積蓄著更加洶涌、更加危險的能量。暗潮，已然涌動。

……

“揚哥，你剛才……為什么攔著我？”走出了人群一段距離，王磊終于忍不住問道，語氣里還帶著一絲不忿，“那李建國嘴巴那么臭，就該狠狠揍他一頓！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陸揚腳步未停，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揍他一頓，然后呢？被抓去教導處寫檢討？請家長？甚至記過處分？”

王磊被問得一噎，梗著脖子道：“那也不能讓他那么囂張啊！他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還……還扯上蘇曉蔓！”

提到蘇曉蔓，王磊的聲音又激動起來。

“逞一時之快，解決不了問題。”陸揚的語氣依舊平靜，“跟瘋狗計較，只會拉低自己的層次，還可能被反咬一口。”

“可……”王磊還是覺得憋屈。

“放心，”陸揚的腳步頓了頓，轉頭看向王磊，夕陽的余暉落在他平靜的臉上，眼底卻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銳利和冷冽，“有些人，有些賬，我會慢慢跟他們算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用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抗衡的方式。”

王磊看著陸揚此刻的眼神，不知為何，心里忽然打了個寒顫。他感覺眼前的揚哥，似乎和剛才那個抱著書本、關心餛飩會不會涼的少年，又有些不一樣了。

那種眼神，深邃、冰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

“那……那我們現在還去吃餛飩嗎？”王磊被那眼神看得有些發毛，下意識地轉移了話題。

陸揚看了他一眼，臉上那份冷冽悄然散去，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嘴角甚至微微向上揚起了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

“去，為什么不去？”他重新邁開腳步，向著校門的方向走去，“肚子餓了，就該吃飯。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填飽了肚子再說。”

王磊看著陸揚的背影，撓了撓頭，雖然還是不太明白揚哥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佛系”，但心里的怒火和憋屈，卻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

是啊，跟李建國那種人生氣，犯不上。

還是李記餛飩比較重要！

他連忙快步跟上，只是心里隱隱覺得，今天的揚哥，真的……太不一樣了。而那個李建國，恐怕以后麻煩大了。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剛才沖突帶來的緊張氣息，但也漸漸被傍晚校園的寧靜和遠處飄來的飯菜香味所取代。

一場看似即將爆發的激烈沖突，就這樣在陸揚看似輕描淡寫的處理下，化解于無形。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舊日的恩怨，新生的力量，時代的洪流……一切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陸揚，這位帶著未來靈魂的重生者，他平靜的外表下，那顆渴望改變命運、掌控一切的心，正在變得越來越堅定，越來越強大。他知道，想要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想要讓李建國之流再也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困擾，唯一的途徑，就是讓自己盡快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足以俯視他們，強大到足以將所有的挑釁和障礙，都碾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