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是陸揚意識徹底沉淪前最后的感知。像是被一輛失控的重型卡車迎面撞上……哦，不，他就是被撞了。五十年的光陰，在他眼前如同老舊電影膠片般飛速倒帶，最終定格在一張泛黃的、寫滿紅叉的試卷上。那是他人生第一個，也是最致命的一個轉折點——高考失利。

“如果……如果能重來一次……”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刺骨錐心的冰冷。他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在沒有時間和空間概念的虛無中漂浮。五十年的人生，像一出冗長乏味的黑白默片，在他意識深處循環放映。碌碌無為的事業，漸行漸遠的親情，錯過的機遇，無法彌補的遺憾……尤其是那個炎熱的夏天，那個決定了他后半生命運走向的考場。如果當時能再多考幾分，如果當時沒有那么緊張，如果……

悔恨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殘存的意識。他想吶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掙扎，卻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死亡，原來是如此的冰冷和孤寂嗎？

“檢測到強烈執念……符合‘歸航者’協議最低標準……”

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冰冷、空洞，不帶任何情感色彩，仿佛直接敲擊在他的靈魂深處。

“誰？誰在說話？”陸揚的意識劇烈波動起來，是幻覺嗎？瀕死前的幻聽？

“生命體征即將消散，意識能量逸散中……檢測到核心訴求：逆轉時間節點，修正歷史軌跡?！蹦莻€聲音繼續響起，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宣讀數據，“提供一次選擇機會：回歸。代價未知，后果自負。接受，或徹底湮滅?！?

回歸？回到哪里？代價未知？陸揚的意識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五十年的悔恨和不甘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他不在乎什么代價，他只想……重來一次！哪怕只有一天，他也要回到那個改變一切的岔路口！

“我……我接受！我選擇回歸！”他用盡全部的意念嘶吼著。

“選擇確認。‘啟航’程序啟動……坐標鎖定：公元198X年，夏，江城……能量注入……意識傳輸……”

冰冷的聲音逐漸模糊，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將他向后拉扯，仿佛要將他的靈魂撕裂。劇烈的眩暈感襲來，比車禍瞬間的沖擊還要猛烈百倍。他感覺自己被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通道，五光十色的光怪陸離景象在眼前飛速掠過，最終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所以，這道題的關鍵在于理解牛頓第二定律的適用條件……”

一個略顯沙啞，帶著濃重粉筆灰味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些熟悉，又有些遙遠。

頭痛欲裂，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陸揚費力地掀開眼皮，刺眼的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適應了片刻，模糊的景象逐漸清晰。

映入眼簾的，是斑駁脫落的白色墻壁，上面還殘留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紅色標語，字體是那種帶著鮮明時代印記的美術字。前方，是一個穿著的確良白襯衫的中年男人，戴著黑框眼鏡，正站在一塊綠色的黑板前，用粉筆奮力書寫著什么。黑板上方，懸掛著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畫像，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下方。

教室？

陸揚猛地一怔，大腦如同被重錘擊中，嗡嗡作響。他下意識地轉動脖頸，環顧四周。

低矮的木制課桌椅，桌面被刻刀劃得溝壑縱橫，充滿了歲月的痕跡。身邊坐著一個個年輕而稚嫩的面孔，男生大多是小平頭，女生則梳著麻花辮或齊耳短發，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或者的確良、卡其布的便裝?？諝庵袕浡柟庵丝鞠屡f書本、汗水和粉筆灰混合的味道。窗外，是幾排老舊的紅磚教學樓，樓下停放著一排排二八大杠自行車，車鈴在微風中偶爾發出清脆的叮當聲。遠處，操場上傳來模糊的口號聲和籃球拍打地面的聲音。

這一切……怎么會如此熟悉？又如此的……不真實？

這不是他那間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更不是那個冰冷黑暗的虛無空間。這里是……江城重點中學，高二（三）班的教室！

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混沌的思緒。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不是一雙屬于五十歲男人的、布滿老繭和細微傷痕的手，而是一雙骨節分明、皮膚略顯蒼白、充滿少年感的雙手。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傳來，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不是夢！這不是夢！

“陸揚同學，你有什么問題嗎？”講臺上的張老師停下了講解，推了推眼鏡，目光銳利地看向他。

全班同學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了陸揚身上，帶著好奇、疑惑，甚至還有幾分看熱鬧的意味。

陸揚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呼吸也變得急促。五十歲的靈魂，在面對這群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和這位嚴厲的老師時，竟然感到了一絲久違的……緊張和無措。

“沒……沒什么，張老師，我……我剛才有點走神?！标憮P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量用符合這個年紀的語氣回答道，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張老師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滿，但也沒有深究，只是點點頭：“嗯，集中精神聽講，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闭f完，便轉過身繼續在黑板上書寫公式。

同學們的目光也隨之移開，教室里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剩下老師的講課聲和粉筆劃過黑板的沙沙聲。

但陸揚的內心，卻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真的……回來了？回到了198X年？回到了他十七歲的時候？那個讓他悔恨了一生的高中時代？

他顫抖著手，從桌肚里摸出一本皺巴巴的數學課本。翻開扉頁，上面用稚嫩的筆跡寫著兩個字——陸揚。書頁邊緣因為反復翻看而卷起，散發著淡淡的油墨香。他記得這本課本，甚至記得某一頁上自己無聊時畫的小人涂鴉。

他扭頭看向窗外。陽光正好，透過老舊的玻璃窗灑在課桌上，映照出空氣中飛舞的細微塵埃。窗外那棵巨大的老槐樹，枝繁葉茂，綠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他記得，前世這棵樹在他離開江城后不久，就因為城市規劃被砍掉了。

一切的細節，都在無聲地印證著那個不可思議的事實。

那場車禍，那個冰冷的聲音，那所謂的“回歸”選擇……竟然都是真的！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讓他一時間有些眩暈。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與這具年輕的身體格格不入，既熟悉又陌生。五十年的記憶沉淀在腦海深處，與眼前這生機勃勃卻又帶著濃厚時代印記的景象形成了強烈的沖突。

迷茫，困惑，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沖擊著他的神經。

但緊隨其后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一種幾乎要讓他放聲大笑的、失而復得的狂喜！

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回到了這個充滿機遇與挑戰，也充滿了他無數遺憾的八十年代！高考失利，人生灰暗，家庭矛盾，錯失摯愛……那些折磨了他半生的夢魘，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了重新書寫的可能！

“老天爺……不，或許是那個神秘的聲音……”陸揚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翻騰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謝謝你……給了我這次機會。”

他緊緊攥住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輕微的刺痛感，卻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現實。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他要考上最好的大學！他要抓住這個黃金年代的每一個機遇！他要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他要彌補對父母、對那些關心他的人的虧欠！他要活出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五十歲的靈魂，十七歲的身體，以及……那個神秘聲音所代表的未知力量（雖然此刻還未完全顯現）。陸揚的眼神逐漸從最初的震驚和迷茫，變得銳利而堅定。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黑板上那復雜的物理公式，掃過講臺上滔滔不絕的張老師，掃過周圍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最后落在窗外那片湛藍的天空上。

世界，在他眼前重新展開。這一次，他將是執筆者，書寫屬于自己的傳奇！

只是，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那個冰冷的聲音又是什么？所謂的“代價”又會是什么？無數的疑問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接受現實，適應環境，然后……開始行動。

他挺直了腰背，拿起筆，翻開筆記本，目光專注地看向黑板，仿佛只是一個認真聽講的普通高中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經駛入了全新的航道。而這間小小的教室，將是他逆天改命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