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溺水之人猛地掙脫水面,張志玄的意識從深沉的蟄伏中驟然驚醒。并非完全恢復,更像是從無邊的黑暗泥沼里,奮力將頭顱拔出,得以喘息片刻。
身體的感覺,依舊是那般熟悉而絕望。
沉重,如同被萬鈞巨石死死壓住,每一寸骨骼,每一絲肌肉,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虛弱,仿佛全身的精氣神都被徹底抽空,連最簡單的動作——比如動一動僵硬的手指——都成了奢望,需要耗費難以想象的心力去驅動。
還有……饑餓。
那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腹中空空,而是一種仿佛有無數只餓鬼在啃噬他五臟六腑的、深入骨髓的酷刑!胃袋早已在劇烈的絞痛中麻木,只剩下一種空洞而瘋狂的渴求,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進去。
汗水早已浸透了身下那層薄薄的、沾滿塵土的破舊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冰涼的寒意。他就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癱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無聲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帶來隱隱的刺痛。
狼狽,不堪,與之前昏迷時并無二致。
不,還是有不同的。
張志玄那雙艱難睜開的眼眸深處,不再是純粹的死寂與茫然。那里,跳躍著一點微弱,卻異常執拗的光。
他能清晰地“看見”,在那片依舊荒蕪廣闊的丹田氣海深處,那一點比螢火還要黯淡的法力微光,并未熄滅。它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卻頑強地懸浮在那里,散發著微弱的、獨屬于他張志玄的印記和溫度。
“呵……”一聲極其輕微的氣音,從他干裂起皮的唇間逸出,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那并非夢境,也非瀕死前的幻覺。他,依靠自己的意志,借助道書那神秘紫氣的洗禮,真的在這具被斷言為“仙道無望”的偽靈根軀殼內,完成了從無到有的突破!引氣入脈,煉氣化力!他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第一絲法力!
道書沒有騙他!希望,是真實存在的!仙途,并非完全對他緊閉大門!
短暫的、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激動過后,如同冰水澆頭,那殘酷得令人心悸的現實感,再次兇猛地涌上心頭。
“咕嚕……咕嚕嚕……”
腹中傳來的、更加劇烈的雷鳴般的聲響,以及隨之而來的、仿佛要將靈魂都撕裂的饑餓絞痛,無情地提醒著他——他現在的處境,比之前更加危險!
剛才那番極限掙扎,那次成功的引氣煉化,固然點燃了希望的火種,卻也徹底榨干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體力與精神。此刻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虛弱,都要接近……油盡燈枯!
“該死……還是……太餓了……”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干澀的喉嚨,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這點法力……根本……杯水車薪……”
他嘗試著再次凝聚那微弱的意志,去引導丹田內那絲法力,想要復制之前那種能夠稍微緩解痛苦的體驗。
這一次,似乎比初次引導時要順暢了那么一絲絲,仿佛那條被開辟出來的微小經脈路徑,并未完全閉合。法力依舊如同蝸牛般緩慢流淌,但當它再次經過某些區域時……
“嗯?”
饑餓感……似乎又減輕了那么微不可查的一丁點?眩暈感……也好像稍微退散了那么一小會兒?
效果依舊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且轉瞬即逝。那深入骨髓的虛弱和饑餓,如同跗骨之蛆,根本無法被這涓滴之力真正撼動。
張志玄眼神中的光芒,不由自主地黯淡了幾分。
他明白了。
修煉,是一條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路。尤其是對他這種偽靈根而言,更是如此。依靠這種龜速般的積累,想要達到能夠顯著改善身體狀況,甚至滿足生存所需的程度,需要多久?十天?一個月?還是一年?
他等得起嗎?
這具身體,還能支撐他等到那個時候嗎?
“蠢貨!張志玄,你真是個蠢貨!”他在心中狠狠地唾罵自己,“被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成功沖昏了頭腦嗎?希望是有了,但路還得一步一步走!飯,也得一口一口吃!”
“現在的關鍵,不是沉浸在擁有第一絲法力的喜悅中,而是……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資格談修煉!才有資格去走那條漫漫仙途!”
“食物……我需要食物!靈米……哪怕是最低劣的黑麥餅……什么都好!必須要有東西填進這該死的肚子!”
強烈的求生欲望如同火焰般再次灼燒起來,壓過了丹田內那點微弱法力帶來的虛幻暖意。希望的火種固然珍貴,但它需要燃料才能持續燃燒,而他這具身體的“燃料”,顯然已經快要耗盡了!
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微微偏過頭。
目光所及,依舊是那個熟悉而簡陋的房間。
四壁空空,只有一層厚厚的灰塵昭示著此地的荒廢與主人的不受重視。角落里那個破了口的瓦罐,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連一粒米糠都找不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汗水和塵土的味道,令人作嘔。
這里,什么都沒有。
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絲毫能夠支撐他活下去的資源。
“怎么辦……難道……真的要躺在這里等死?”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悄然爬上心頭。
“向外面求救?喊人?”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自己苦笑著掐滅了。
喊誰?
誰會來?
家族里的人,恐怕早就將他這個“修煉無望、浪費資源”的旁系子弟忘在腦后了吧?或許,在他們看來,自己早就該像條野狗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個偏僻的角落里,才不算給家族添麻煩。
就算有人偶爾想起,推門進來,看到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又能如何?是會發善心救助,還是會嫌惡地皺眉,轉身離去,甚至……直接將他拖出去扔掉,免得污了地方?
人心叵測,尤其是在這資源匱乏、競爭殘酷的修仙家族底層,張志玄早已不敢奢求絲毫的憐憫與溫情。
求人不如求己!
可是……現在的自己,拿什么來求?
他再次將意識沉入丹田,感受著那絲微弱的法力。它就像一顆深埋在貧瘠土地里的種子,蘊含著無限的可能,卻需要足夠的水源、養分和時間,才能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而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和維持生命的基本“養分”!
“不……不能放棄……”
他咬著牙,干裂的嘴唇被咬破,滲出的血珠帶著一股鐵銹般的腥甜,反而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我不是已經……證明了可以修煉嗎?”
“只要能修煉,就有希望!”
“這點困難……和前世經歷的那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堅定的信念再次壓倒了絕望和自怨自艾。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同前世在絕境中無數次做過的那樣,開始飛快地思考對策。
修煉暫時指望不上,外部求援風險太大且希望渺茫。
那么……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自救!
依靠自己,想辦法獲取最基本的生存資源!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扇緊閉的、略顯破舊的木門上。
門外,是庭院,是家族聚居的區域。那里,或許有丟棄的食物殘渣,或許有無人看管的低階靈植,或許……有其他能夠讓他暫時茍延殘喘下去的東西。
當然,門外也可能有其他的危險。被巡邏的族人發現,被其他同樣掙扎在底層的子弟欺凌……
但,總好過在這里坐以待斃!
“必須……出去……”
一個清晰而決絕的念頭,在張志玄心中成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周圍稀薄的空氣全部吸入肺中,轉化為支撐行動的力量。
他不再去關注丹田內那絲微弱的法力,而是將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體上。
動起來!
哪怕只是……撐起身體!
他用盡全力,試圖驅動那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的手臂,想要撐住地面,讓自己從這令人絕望的癱瘓狀態中,稍微坐起來一點。
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滑落,浸濕了眼睫。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著,發出痛苦的呻吟。眼前陣陣發黑,眩暈感如同怒濤般沖擊著他的意識。
然而,他的眼神,卻死死地盯著那扇門。
仿佛那扇門之后,不是未知的危險,而是……通往生路的唯一希望。
希望的火種,雖已在他心中重燃。
但前方的道路,依舊布滿了荊棘與陰霾。
生存的壓力,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他能走出這間屋子嗎?
他又該如何,在這殘酷的現實中,為那點微弱的希望,爭取到繼續燃燒下去的時間與空間?
一切,都還是未知。
但他,已經再次……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