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無邊無際的昏沉,如同最粘稠、最冰冷的沼澤,將張志玄的意識死死地包裹、拖拽,試圖將他徹底吞噬,沉入永無止境的黑暗。他的身體,像是一件被隨意丟棄的破敗工具,癱軟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失去了任何知覺,連最輕微的顫抖都已停止,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又在微涼的空氣中慢慢變冷,緊緊地貼在他的皮膚上,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濕冷感。
然而,就在這片意識即將徹底潰散、歸于虛無的混沌之中,卻有一點極其微弱、卻又頑強到近乎偏執的“感知”,如同風暴過后海面上殘留的最后一點磷光,兀自閃爍著,拒絕熄滅。
那感知,聚焦于體內。
聚焦于那剛剛被強行“拽”入、闖入他這片荒蕪死寂領地的……一絲微弱到極致的天地靈氣。
它進來了。
真的進來了。
但,隨之而來的,并非想象中久旱逢甘霖般的舒暢,更不是什么脫胎換骨的奇跡。
那感覺……更像是在一片早已干涸、龜裂、布滿了尖銳碎石的河床之上,突兀地滴入了一滴冰冷的、帶著強烈異物感的……水珠。
太少了!少到幾乎無法察覺其存在!
太冷了!冷得像一根細細的冰針,刺入了他那早已習慣了枯寂的經脈!
太……陌生了!
這縷天地靈氣,就像一個誤入兇險之地的、瑟瑟發抖的異鄉客,在他體內那狹窄、脆弱、甚至可以說是“充滿敵意”的經脈通道中,顯得格格不入,茫然無措。
緊接著,一種更加清晰、更加尖銳的不適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痛!
不是那種劇烈的、撕裂般的劇痛,而是一種……細密的、如同無數根細小的毛刺,在他那脆弱不堪的經脈內壁上,不斷刮擦、摩擦所帶來的……刺痛!阻塞感!滯澀感!
仿佛那條本就狹窄的經脈通道,因為這外來者的闖入,變得更加擁擠、更加不暢!
這是……怎么回事?
不是說引氣入體,便能滋養經脈,伐毛洗髓嗎?
張志玄那僅存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意識,本能地泛起一絲茫然和困惑。
但隨即,一個更深層次的、源自這具身體十六年“廢柴”生涯所積累的本能認知,如同冰冷的閃電,劃破了這絲茫然。
偽靈根!
是了,他這該死的、如同詛咒般的四屬性偽靈根!
金、木、水、火……四種本源屬性,如同四頭桀驁不馴、彼此仇視的兇獸,被強行捆綁、塞進他這狹小的身軀之內。它們無時無刻不在相互沖突、相互排斥、相互內耗,將他的經脈變成了混亂不堪的戰場,將他的丹田變成了靈氣絕緣的死地!
而現在,這縷好不容易才被他拼死引入的天地靈氣,就像是投入這片混亂戰場的一顆小石子,非但沒能平息混亂,反而……激化了矛盾!
那縷靈氣本身是純凈的、無屬性的,但在進入他這“五行混雜”的經脈之后,立刻就被周圍那混亂的、彼此沖突的四種屬性氣息所“污染”、“拉扯”!
他仿佛“看”到——或者說,“感受”到——那縷微弱的靈氣,在經脈中艱難地、步履維艱地向前蠕動著。它的周圍,時而閃過一絲銳利的金芒,試圖將其切割;時而涌上一股陰寒的水汽,想要將其凍結;時而又跳躍起一簇灼熱的火苗,意圖將其點燃;更有那無處不在的、帶著滯澀感的木屬性氣息,如同藤蔓般纏繞,阻礙著它的前行……
這哪里是引導靈氣?
這分明是在一片泥濘、荊棘遍布、還埋藏著無數陷阱的沼澤地里,拖拽著一根隨時可能斷裂的蛛絲!
“《青元訣》……”
近乎本能的,那早已烙印在他靈魂深處、運轉了成百上千次的功法口訣和行氣路線,在他那模糊的意識中自動浮現。
動!
給我動起來!
煉化它!
哪怕只有一絲!也要將它變成……屬于我自己的力量!
張志玄那僅存的意識,發出了無聲的、卻又歇斯底里的咆哮!他調動起全部殘存的、比發絲還要纖細的精神力,如同一個最蹩腳的、剛剛學會走路的傀儡師,笨拙地、顫抖地,試圖去“指揮”、去“引導”那縷在他體內混亂戰場中左沖右突、隨時可能徹底湮滅的靈氣,按照《青元訣》那特定的、卻又似乎與他這具身體格格不入的路線,開始運轉……開始煉化!
這個過程,簡直是一種酷刑!
他的精神力,本就在之前的引氣過程中被徹底榨干,此刻如同即將燃盡的燈油,每一次微小的“推動”,每一次試圖壓制那四種屬性本能沖突的“約束”,都像是在油燈的火焰上,再狠狠地吹上一口氣,讓那本就微弱的火苗,變得更加黯淡,更加搖曳,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熄滅。
頭痛欲裂!
不是形容,是真的如同有無數根鋼針,在他腦海深處瘋狂地攪動、穿刺!每一次集中精神,都帶來一陣陣令他幾乎要徹底失控的眩暈和惡心感!
而那縷靈氣,在他的引導下,運轉得是何等的艱難!何等的滯澀!
它就像是一個年邁體衰的老者,背負著千斤重擔,行走在崎嶇不平、遍布泥濘的山路上。每前進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都要停下來喘息許久。
更讓他感到絕望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就在這無比緩慢、無比艱澀的運轉過程中,那縷本就微弱到極致的靈氣,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地逸散!消失!
就像是一個破了無數個洞的竹籃,根本無法盛住水!
那些混亂的、彼此沖突的四種屬性氣息,就像是無數張貪婪的大嘴,瘋狂地撕扯、吞噬著這外來的“養分”,將其消磨在毫無意義的內耗之中!
金克木!水克火!火克金!木克土(雖然他沒有土靈根,但那種屬性間的天然沖突感依舊存在)……這種源自天地規則的相生相克,在他這偽劣靈根的體內,被無限地放大!變成了一種純粹的、毀滅性的內耗!
他拼盡全力引導著靈氣,試圖走完《青元訣》一個最基礎、最短暫的周天循環。然而,僅僅是行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他就驚駭地發現,那縷靈氣……已經逸散、損耗掉了……至少八成!
剩下的,只有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微不可見的一點點!
而這點殘余的靈氣,依舊在那混亂的屬性沖突中艱難掙扎,繼續被不斷地消磨……
“不……不能……”
“不能就這么……消失……”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對力量最原始的渴望,以及對自身命運不公的強烈不甘,如同最后的強心針,注入了他那即將徹底沉寂的意識!
他死死地守著那最后一點清明,如同一個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他放棄了對速度的追求,放棄了對效率的奢望,只是將全部的、殘存的精神力,都凝聚起來,如同最堅固的堤壩,小心翼翼地、無比艱難地,包裹著那最后一點點、即將徹底湮滅的靈氣火種,拼命地、不顧一切地,按照《青元訣》的路線,將其推向最終的目的地——那片同樣死寂、空曠、甚至可以說是荒蕪的……丹田!
這個過程,漫長得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
每一次精神力的消耗,都帶來靈魂被撕扯般的劇痛。
每一次屬性的沖突,都讓他的經脈如同被針扎般刺痛。
每一次艱難的前行,都仿佛在與整個天地的惡意對抗。
張志玄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用牙齒,一點一點地啃噬著一塊堅硬無比、冰冷無比的萬年寒鐵!每一口下去,都硌得牙齦出血,都帶來深入骨髓的酸痛和無力感!
但他沒有放棄!
因為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在那無邊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絲微光!
終于……
終于……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意識真的要徹底消散,連最后這點反抗的力氣都要失去的時候……
那最后一點點,比螢火蟲的光芒還要微弱,幾乎已經細微到無法再被分割的靈氣……
終于,顫巍巍地,如同一個完成了使命、筋疲力盡的信使,抵達了那片荒蕪空寂的丹田!
緊接著,按照《青元訣》最后的法門……
煉化!
嗡……
這一次,不是鳴響,更像是一種……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沉寂?
仿佛一滴水,終于落入了干涸了億萬年的沙漠,瞬間便被那無盡的干渴所吞噬,連一絲漣漪都未能蕩起。
但是……
有什么東西……留下來了。
張志玄那如同蛛網般遍布裂痕的意識,無比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在那空寂的丹田最深處,在那片絕對的虛無之中……
誕生了!
誕生了一絲……極其微弱、極其渺小、甚至比之前引入的那縷靈氣還要微弱數倍的……全新的氣息!
那不是天地靈氣,那是……屬于他自己的!經過煉化,打上了他張志玄獨一無二烙印的……
法力!
一絲……真正意義上的法力!
盡管,這一絲法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孱弱不堪,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其吹散。
盡管,為了煉化出這微不足道的一絲法力,他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引入的那縷靈氣,損耗了超過九成九!他的精神力,更是被壓榨到了瀕臨崩潰的極限!他的經脈,更是承受了難以言喻的刺痛和阻塞!
這效率……低到令人發指!
這過程……苦到令人絕望!
“苦修……”
這兩個字,如同烙鐵般,狠狠地烙印在了張志玄即將徹底沉睡的意識最深處。
他終于……切身體會到了!
體會到了這四屬性偽靈根,所帶來的……最殘酷、最真實的現實!
引氣入體,僅僅是推開了那扇門。
而門后的這條路……
比他想象中……還要艱難!還要坎坷!還要……令人感到窒息!
那所謂的“偽靈根”,不僅僅是吸收靈氣困難,不僅僅是修煉速度緩慢……它更像是一個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的、巨大的、該死的內耗機器!將你辛辛苦苦汲取來的九成九的努力,都化為烏有!只留給你那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說是可憐的一絲絲回報!
巨大的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因為誕生第一絲法力而帶來的那點微末的喜悅。
前路……
真的……還有希望嗎?
這樣的苦修……真的……有意義嗎?
無邊的疲憊和深深的疑問,如同兩座無法撼動的大山,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
最終,他再也無法支撐,意識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只留下那在空寂丹田中、如同風中殘燭般、渺小到近乎可憐的一絲法力,證明著他剛才那一番如同在地獄中掙扎般的苦煉,并非……完全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