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引來了不少村民的注意。

“哎？這不是王家老大嗎？背著他娘干啥去？”

“看王老太那臉色，怕是不好吧？”

“剛才還聽見王家院里吵吵嚷嚷的，好像是王老太在打小兒子……”

議論聲傳入王建業耳中，讓他更是心急如焚，腳下跑得更快了。

村里的赤腳醫生姓劉，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醫術在附近幾個屯子還算過得去。

看到王建業背著昏迷不醒的王志玲沖進來，劉醫生也吃了一驚。

他趕緊讓王建業把人放在簡陋的木板床上，拿出聽診器，又翻了翻王志玲的眼皮，仔細檢查了一番。

時間一點點過去，王建業和跟過來的李娟都緊張得手心冒汗。

劉醫生檢查完畢，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臉色也變得凝重。

“情況……不太好啊?！彼畔侣犜\器，緩緩開口。

王建業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劉……劉大叔，俺娘她……她到底怎么了？”

“看樣子，是急火攻心，氣血上涌，沖撞了腦子。”劉醫生沉吟道，“而且，她這身體底子太虛了，像是……像是引發了什么舊疾?！?

“舊疾？”李娟插嘴問道，“什么舊疾？”

“這不好說，得仔細查查才知道?！眲⑨t生搖了搖頭，“現在最要緊的是穩住情況。得用點好藥，人參、黃芪之類的吊吊氣。要是還不行，恐怕……恐怕得趕緊送去鎮上的衛生院了?！?

一聽到“好藥”、“人參”、“鎮上衛生院”這幾個字眼，李娟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

那得花多少錢??！

她忍不住轉頭，狠狠地剜了一眼跟在后面，也跑了過來，此刻正怯生生站在門口的王建剛。

“都怪你！要不是你這個惹禍精，娘能氣成這樣嗎？！”她壓低了聲音，但語氣里的埋怨和憤恨卻毫不掩飾，“這要是真要去鎮上，錢從哪兒來？??？！”

王建剛被嫂子一頓搶白，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

劉醫生開了幾服藥，都是些固本培元、疏肝理氣的草藥，但里面確實加了一小撮價格不菲的人參須。

他將藥包好，遞給王建業，鄭重叮囑道：“回去按時煎藥，讓病人好好靜養，千萬！千萬不能再動氣了！一點都不能！”

王建業接過藥包，入手沉甸甸的，心里更沉。

他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僅剩的幾張毛票和角票，又打了欠條，才勉強付清了這次的藥費。

看著空癟的口袋，王建業愁眉苦臉，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王建剛站在一旁，看著昏迷不醒的母親，看著愁云慘淡的大哥，聽著嫂子低聲的啜泣和埋怨，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緒。

是害怕。

他真的害怕娘會就這么醒不過來。

但除了害怕，更多的，是一種茫然和難以言說的委屈。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不就是弄壞了一支鋼筆嗎？

娘為什么發那么大的火？還要用那么粗的棍子打他？

現在娘暈倒了，好像……好像都成了他的錯？

他心里亂糟糟的，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離開，只能像個木樁子一樣杵在那里。

王家老太太被親兒子氣暈過去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紅旗屯。

趙寡婦自然是最高興的一個。

她原本就在王家院墻外偷聽，后來跟著人群去了赤腳醫生家門口看熱鬧，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聽了個七七八八。

一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東家串西家，添油加醋地把這事宣揚開來。

“哎呀，你們是沒看見吶！王老太那個兇神惡煞的樣子，拿著掃把棍子要打死她小兒子似的！”

“嘖嘖，我說什么來著？裝神弄鬼，請什么土地爺，都是假的！這不，報應來了吧？把自己給氣暈過去了！”

“我看啊，她那什么地主寶藏也是假的，不然能連看病的錢都拿不出來？”

“活該！誰讓她平時那么橫！”

一時間，屯子里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是幸災樂禍，或者覺得王志玲遭了報應。

王志玲被王建業小心翼翼地背回了家，安頓在東廂房的土炕上。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草藥味，還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李娟看著炕上昏迷不醒的婆婆，又看看空蕩蕩的錢袋，心里是又愁又怨。

家里最后一點錢，也為了這幾服藥掏空了。

接下來的日子可怎么過？

要是婆婆一直不好，真要去鎮上，那可怎么辦？

夜深人靜。

窗外只有偶爾幾聲犬吠和風吹過樹梢的嗚咽。

王志玲在昏沉中，意識有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她感覺自己像漂浮在無邊的黑暗里，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眼皮也重得抬不起來。

就在這時，她隱約聽到屋外傳來壓抑的說話聲，是王建業和李娟。

“……那藥……能管用嗎？劉大叔說……不行還得去鎮上……”是王建業帶著濃重憂慮的聲音。

“去鎮上？去鎮上拿啥去？！”李娟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一股尖銳的煩躁和不滿，“家里一分錢都沒了！你那點工分能換幾個錢？還不夠塞牙縫的！”

“可是……娘她……”

“娘娘娘！你就知道娘！要不是建剛那個小畜生惹禍，娘能這樣嗎？為了他，十塊錢沒了！現在看病又花這么多！我看這個家遲早要被他們娘倆敗光！”

“你……你小聲點……”

“小聲點有什么用？事實就是這樣！我看……實在不行……就先這么養著吧……聽天由命了……”

后面的話，王志玲已經聽不清了。

或者說，她不愿意再聽下去了。

一股徹骨的寒意，比身上的虛弱和疼痛更甚，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從頭涼到了腳。

這就是她如今的依靠？

大兒子懦弱無能，兒媳自私涼薄。

在她病重昏迷之際，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她的安危，而是錢，是抱怨，是退縮，甚至是……放棄？

王志玲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沉入了無邊的冰冷深淵。

這一次，她終于意識到，穿越過來后遇到的這群兒女，都是一群不可教也的畜生。

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將那點剛剛恢復的意識，重新沉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這一次，那黑暗里，似乎多了一抹決絕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