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院的銀杏樹枝葉茂盛，在風中簌簌作響。李院長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校園里來來往往的白大褂學生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框上經年累月留下的細微劃痕。三十年了，他想。辦公桌上那張已經泛黃的合影里，年輕時的自己站在中間，周圍是早已退休的老同事們，如今照片上的人大多已經離開了工作崗位。

“咚咚咚“，一陣略顯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請進。“

門被推開時帶起一陣風，卓嘉大步走了進來，西裝革履，領帶系得一絲不茍，但眉頭緊鎖，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李院長，我們交接一下吧。“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明顯的抗拒。

李院長注意到他手中捏著的調令文件已經被攥得皺皺巴巴，邊角處甚至有些撕裂的痕跡。這位新任院長的皮鞋在地板上敲出不規則的節奏，整個人像是一張拉滿的弓。

“卓市長——哦不，現在該叫卓院長了。“李院長刻意放柔了聲音，像對待一個鬧脾氣的學生。他起身相迎時，余光瞥見卓嘉的目光在辦公室里掃視，在看到略顯陳舊的辦公家具時，嘴角那抹譏誚的弧度更深了。

卓嘉在沙發上坐下時動作很大，真皮沙發發出抗議般的吱呀聲。他隨手把公文包往旁邊一扔，金屬搭扣撞在茶幾上發出“砰“的聲響。“李院長不必客氣，“他的語氣生硬，“組織上的安排，我服從就是了。“

李院長給他倒茶的手頓了頓。滾燙的茶水在杯中打著旋，熱氣氤氳中，他看見卓嘉的手指在膝蓋上焦躁地敲擊，節奏越來越快。

“卓院長，“李院長翻開文件夾，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咱們醫學院下設8個分院，5個直屬單位...“

窗外，日影漸漸西斜。李院長講到第二個小時時，注意到卓嘉已經換了十幾個坐姿。他的領帶被扯松了，西裝外套的扣子也解開了，右手不停地轉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那枚戒指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

“...最后要說的是醫院管理處的吳文建處長。“李院長推了推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他姐夫是教育廳退下來的老領導，所以有些...“

“李院長！“卓嘉突然拍案而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濺在實木桌面上。他的聲音尖銳得刺耳，“您說的這些，組織上都已經跟我介紹過了！“他一把抓過西裝外套，動作大得帶倒了椅子，“時間不早了，您也該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他咬牙切齒地擠出最后幾個字，“我會向您請教的。“

辦公室里霎時安靜得可怕。李院長的手懸在文件夾上方，蒼老的皮膚下青筋隱約可見。他緩緩合上文件，動作很輕，像是怕驚動什么。

“好的，卓院長。“老人站起身時，膝蓋發出輕微的咔噠聲。他把文件夾放進公文包的動作極其緩慢，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走到門口時，他的背影頓了頓：“卓院長，關于吳文建的事...如果有合適的崗位...“

“知道了！老院長！“卓嘉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在辦公室里回蕩。他特意把“老“字咬得極重，眼神像刀子一樣扎在李院長背上，“我現在才是院長，不是嗎？“

李院長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門外，他的秘書小王不安地來回踱步。“院長，都交接完了？“小王接過公文包時，發現老院子的手在微微發抖。

“嗯。“李院長點點頭，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走吧。“

辦公室里，卓嘉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那個佝僂的身影慢慢走遠。他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向墻壁，瓷片四濺，在墻上留下一道茶漬。他掏出手機時，手指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喂，吳處長嗎？我是卓嘉。“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熱絡，與方才判若兩人，“晚上有空嗎？聽說你姐夫最近身體不太好？我認識幾個專家...“

掛斷電話，卓嘉轉身環視這間辦公室。他的目光落在墻上“醫者仁心“的匾額上，突然發出一聲冷笑。他伸手摸了摸匾額邊緣的灰塵，從西裝內袋掏出一份折疊的名單——那是他在組織部送他來之后就擬好的人事調整方案。

“新院長要有新氣象啊...”他喃喃自語，手指在吳文建的名字上輕輕點了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醫院管理處的吳文建處長已經四十五歲了，這個年紀在體制內正處在關鍵的轉折點。他的夫人莫雪瑩在附屬醫院醫政處擔任主任，一個女兒正在市重點高中讀高三，成績優異。多年來，吳文建一直仗著姐夫是教育廳退下來的老領導，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在這個位置上并不太受歡迎。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周四下午，吳文建正在辦公室里整理文件，突然接到新院長卓嘉的電話。“吳處長，方便現在來我辦公室一趟嗎？“電話那頭，卓嘉的聲音溫和中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味。

吳文建心頭一跳，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他匆忙收拾好，對著辦公室的玻璃窗整了整領帶，又用手捋了捋有些稀疏的頭發。一路上，他的腳步既輕快又沉重，心里盤算著各種可能：是要批評他工作不力？還是要調整他的崗位？

推開院長辦公室的門，吳文建看到卓嘉正站在窗前，背對著他，修長的身影被窗外的雨幕襯得格外挺拔。

“卓院長，您找我？“吳文建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緊張。

卓嘉轉過身來，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吳處長，請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喝茶還是咖啡？“

“不、不用了，謝謝院長。“吳文建只坐了半個屁股，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

卓嘉慢條斯理地坐回辦公椅，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吳處長，你在醫院管理處工作多少年了？“

“十、十二年了吧。“吳文建咽了口唾沫。

“十二年啊...“卓嘉意味深長地拖長了音調，突然話鋒一轉，“你覺得創新創業學院怎么樣？“

吳文建愣住了。創新創業學院是學校新設立的重點部門，雖然目前規模不大，但發展前景廣闊。他曾在私下里跟妻子說過，如果能去那里當院長，那簡直是...

“我覺得很有發展潛力。“吳文建謹慎地回答。

卓嘉笑了，那笑容讓吳文建想起捕食前的獵豹：“經過黨委會研究決定，由你去擔任創新創業學院院長，級別不變，但責任更重了。“

吳文建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這個他夢寐以求的職位，居然就這么輕易地落在了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