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出的白霧在肆虐的暴風雪中瞬間凝結(jié)成冰晶。他弓著背，將艾麗莎緊緊護在懷中，少女蒼白的臉頰貼著他的頸側(cè)，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永凍海的寒風裹挾著冰碴，像無數(shù)把鈍刀反復(fù)割過他的皮膚，在顴骨和手背上刻下細密的血痕。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機械地邁著雙腿，靴底在冰面上拖出兩道蜿蜒的深痕，又被呼嘯的風雪迅速掩埋。

“再堅持一會兒……”他低聲呢喃，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冰面。艾麗莎的銀發(fā)被凍成一縷縷冰絲，隨著顛簸輕輕掃過他的手腕，寒意滲入骨髓。她的體溫正在流逝——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那具單薄的身軀正逐漸變得僵硬，仿佛連血液都凝結(jié)成了冰晶。

必須找到熔巖地脈。

這個念頭如同灼燒的烙印，一遍遍在他腦海中重復(fù)。傳說中，極北之地的冰層下蟄伏著一條貫通地心的熔巖脈絡(luò)，熾熱足以焚盡世間至寒。三天前，當艾麗莎被冰霜女巫的詛咒擊中時，他幾乎瘋了一般翻遍古籍，直到在《永凍紀事》的殘頁上瞥見這行潦草的字跡：“極寒之毒，唯地脈熾火可解?！?

而現(xiàn)在，他正站在傳說的邊緣。

冰淵之隙

暴風雪愈發(fā)狂暴，視線所及盡是翻涌的灰白色混沌。萊昂瞇起眼睛，睫毛上掛滿冰渣。他摸索著腰間的羅盤——青銅表盤早已覆上一層厚霜，指針在劇烈震顫中左右搖擺，最終死死指向東北方。那里隱約有一道扭曲的黑影，像是冰原被撕裂的傷口。

“是裂縫……我們到了！”他喉嚨發(fā)緊，踉蹌著加快步伐。懷中的艾麗莎忽然動了動，睫毛顫抖著掀起一條縫隙，冰藍色的瞳孔蒙著一層霧氣。

“萊……昂……”她的聲音細若游絲，指尖試圖抓住他的衣襟，卻只徒勞地滑落，“放下我……你……會死的……”

“閉嘴。”他粗暴地打斷她，手臂卻收得更緊。艾麗莎總愛說這種話。上一次是在幽暗城的戰(zhàn)場上，她擋在他面前接下毒箭時；再上一次，是兩人被困在龍骨沼澤，她偷偷將最后半塊干糧塞進他的行囊。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她自作主張。

冰縫近在咫尺。

漆黑的裂口橫亙在冰原上，邊緣參差如獠牙，深處隱隱透出暗紅色光芒。熱浪與寒流在此處交鋒，蒸騰的霧氣從裂縫中噴涌而出，又在空中凍結(jié)成細碎的冰粒，宛如一場逆向的暴雪。萊昂深吸一口氣，灼熱的空氣灌入肺部，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抓緊我。”他低聲對艾麗莎說道，盡管知道她早已聽不見。

地脈祭壇

垂直降落了近百米后，萊昂的雙腳終于觸到地面。這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穹頂高懸著倒垂的赤紅晶簇，巖漿在溝壑中緩慢流淌，蒸騰的熱氣扭曲了空氣。腳下的黑曜石地面燙得驚人，靴底發(fā)出焦糊的“滋滋”聲。他咬牙向前挪動，汗水剛滲出皮膚便被蒸干，留下一層鹽霜。

祭壇矗立在熔巖池中央。

那是一座由整塊隕鐵雕琢而成的方碑，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赤金色液體在其中緩緩流動，如同呼吸般明滅閃爍。碑身纏繞著鎖鏈粗細的符文，每一筆都深如溝壑，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而在碑頂，一顆拳頭大小的星隕礦懸浮在半空，核心處躍動著刺目的白光，像是一顆被囚禁的恒星。

“古籍記載的果然沒錯……”萊昂喘息著跪坐在祭壇邊緣，將艾麗莎平放在符文環(huán)繞的凹槽中。她的長發(fā)鋪散在漆黑的石面上，仿佛雪落在焦土之上。

他顫抖著解開胸前的皮甲，掏出一枚青銅徽章?；照卤砻娌紳M銅綠，中央蝕刻著一只銜尾蛇圖騰——這是導(dǎo)師臨終前交給他的遺物，據(jù)說源自某個湮滅的古老文明。當徽章與祭壇接觸的剎那，銜尾蛇的瞳孔驟然亮起，碑文如活物般蠕動起來，巖漿般的流光順著符文奔涌，最終匯聚到星隕礦中。

“以血為引，以魂為契……”他念出《古代封印術(shù)集錄》中晦澀的咒文，指尖劃過艾麗莎冰冷的掌心。鮮血滴落在星隕礦表面，蒸騰起一縷猩紅霧氣。

礦核的白光陡然暴漲！

逆命之術(shù)

艾麗莎的身體猛地弓起，喉嚨中溢出痛苦的嗚咽。星隕礦的光芒如同無數(shù)根銀針刺入她的胸腔，皮膚下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赤紅紋路，與體內(nèi)肆虐的冰霜詛咒激烈對沖。萊昂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掌心被寒氣凍得血肉模糊。

“堅持住！詛咒在被逼出體外！”他嘶吼著，更多鮮血從虎口滴落，在祭壇上匯成細小的溪流。

突然，整個地脈劇烈震顫！

鎖鏈符文一根根崩斷，隕鐵碑表面裂開蛛網(wǎng)般的縫隙。星隕礦的光芒轉(zhuǎn)為暴烈的猩紅色，一道光柱沖天而起，擊穿穹頂?shù)木Т亍r漿如瀑布傾瀉而下，萊昂下意識撲在艾麗莎身上，后背傳來皮肉焦糊的劇痛。

“不對……這力量在反噬！”他艱難地抬頭，看見祭壇上方浮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銜尾蛇虛影——與他手中徽章的圖騰一模一樣。蛇首猙獰地張開巨口，暗紫色雷光在利齒間匯聚。

古籍中從未記載過這種異變。

混亂中，艾麗莎的手指忽然動了動。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攥住萊昂的手腕，冰藍色瞳孔中閃過一絲清明：“萊昂……祭壇需要平衡……極寒與極熱……”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迷霧。

他抓起艾麗莎腰間的霜刃短刀——那是她用冰淵玄鐵打造的武器——狠狠刺入自己的左臂。鮮血噴濺在星隕礦上，熾白與猩紅交織的光焰中，一股凜冽的寒氣順著刀身注入祭壇。

銜尾蛇的虛影發(fā)出無聲的咆哮，雷光逐漸消散。震顫平息了，巖漿倒流回溝壑，碑身的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星隕礦終于恢復(fù)純凈的白光，艾麗莎皮膚下的赤紋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血色。

余燼

當最后一縷寒氣從艾麗莎唇角溢出時，萊昂終于癱倒在地。他的左臂一片焦黑，后背的燒傷猙獰可怖，但懷中的少女正在回暖。

她睜開眼，指尖輕輕拂過他開裂的嘴角。

“笨蛋……”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zhuǎn)，“每次都弄得這么狼狽?！?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疼得倒抽冷氣：“這句話……原樣奉還?！?

穹頂?shù)木Т匾廊辉跓o聲閃爍，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某處，星隕礦的白光溫柔地籠罩著祭壇，銜尾蛇圖騰在血與火的獻祭中歸于沉寂。

而暴風雪仍在永凍海上空呼嘯，仿佛在見證這場冰與火的誓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