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黑的。

卓瑪將汽油澆在焦黑的尸體上時，空中正飄落著混著灰燼的雪粒。那些未燃盡的美元碎屑打著旋兒，編號TJ1948的字樣在火光中明明滅滅，像極了十年前那個改變她命運的夜晚。風裹著尸油燃燒的刺鼻氣味掠過經幡，她脖頸后的舊傷突然開始隱隱作痛，仿佛有雙利爪正從皮膚下往外鉆。那道爪形傷疤早已與后頸的皮膚融為一體，卻在每一個風雪交加的時刻，提醒著她無法逃避的宿命。

“該結束了。“她對著地上扭曲的軀體輕聲說，聲音被呼嘯的風聲撕成碎片。左手腕上的計數器發出蜂鳴，鮮紅的數字“999/1000“在雪光中格外刺眼——這是她作為天葬師處理的第999具遺體，而最后那個數字，本該屬于她自己。計數器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紋，邊緣的金屬已經開始氧化，如同她逐漸崩塌的信仰。

十年前的雪夜也是這樣陰沉。當時的卓瑪還是醫學院大二的學生，跟著導師組成的科考隊前往藏北無人區，研究氣候變化對高原生態的影響。車隊在海拔五千米的埡口遭遇罕見的黑色暴風雪，能見度不足五米的雪幕中，越野車的探照燈只能照見翻涌的鉛灰色云層。車載電臺里斷斷續續傳來氣象預警，卓瑪攥著地質錘的手心全是冷汗，后頸突然泛起一陣莫名的寒意，仿佛有一雙眼睛正穿透風雪注視著她。

“快看！“副駕駛的師兄突然大喊，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恐。車燈刺破雪幕的瞬間，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前方二十米處，一架無人機殘骸冒著青煙斜插在冰面上。機身外殼扭曲變形，表面布滿深可見骨的爪痕，像是被某種巨型猛禽的利爪撕扯過。更詭異的是，破碎的機翼上還粘著幾縷銀白色的羽毛，在風雪中輕輕顫動，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卻又透著金屬特有的冷冽。

卓瑪鬼使神差地推開車門。零下三十度的寒風瞬間灌進衣領，如同一把把冰刃刮過皮膚，但她卻渾然不覺，目光死死盯著無人機殘骸旁那道蜿蜒的血痕。暗紅的血跡在黑雪中格外刺目，順著冰面延伸向遠處的經幡林，盡頭隱約可見一襲黑袍的輪廓。那道血跡仿佛是一條生命最后的軌跡，牽引著她走向未知的深淵。

“卓瑪！回來！“導師的喊聲被風雪吞沒。她踩著及膝的積雪往前走，靴底碾過冰棱發出細碎的咔嚓聲，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跳上。當她終于看清黑袍主人的模樣時，呼吸幾乎停滯——那是個身形佝僂的老婦人，皮膚皺縮如樹皮，脖頸間卻戴著枚金屬質感的計數器，幽藍的熒光在黑暗中閃爍，如同深海里的磷火。

“跟我來。“老婦人開口了，聲音像砂紙磨過巖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不等卓瑪回答，她已轉身踏入經幡林，綴滿鷹羽的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卓瑪注意到她走路時姿態怪異，右半邊身子微微傾斜，而本該是右臂的位置，赫然連接著一只巨大的禿鷲翅膀，銀灰色的羽毛上還沾著暗紅的血跡，那些血跡在低溫下已經凝結成詭異的黑色。

天葬臺出現在視線盡頭時，卓瑪差點嘔吐出來。數百只禿鷲在暗紅的天空下盤旋，尖銳的喙上滴落著未干的血水，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鳴叫。臺面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尸體，有的已被啄食得只剩白骨，有的還保持著扭曲的表情，仿佛在臨終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空氣中彌漫著腐肉與酥油混合的腥甜氣息，令人作嘔，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名狀的金屬味道。

“我叫央金。“老婦人轉動著計數器，上面的數字“001/1000“泛著冷光，“每處理一具遺體，計數器就會前進一位。當數字走到盡頭...“她頓了頓，枯瘦的手指指向遠處冰川下若隱若現的巨大陰影，“輪回之門就會開啟。“她的聲音低沉而神秘，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跨越千年的秘密。

卓瑪這才發現，遠處的冰川表面竟布滿細密的裂紋，像是某種巨獸皮膚下的血管。裂縫深處透出詭異的紅光，伴隨著低沉的轟鳴，每一次震動都讓腳下的冰面微微顫抖，仿佛大地正在蘇醒。那種震動從腳底傳來，直達心臟，讓人不寒而栗。

“人鷲共生，這是我們的宿命。“央金說著，突然抓住卓瑪的手腕。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等卓瑪反應過來，一只同樣的計數器已經扣在了她的腕間，數字顯示“000/1000“，“從今天起，你就是第37代守夜人。“那一刻，卓瑪感覺有什么東西深深地嵌入了她的生命，如同計數器的金屬扣，緊緊鎖住了她的未來。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一場噩夢。卓瑪被迫中斷學業，跟著央金學習天葬儀式。她學會了用特殊的經文召喚鷲群，那些經文在舌尖滾動時，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牽引；她學會了在尸體上繪制神秘的符號，每一筆都像是在與另一個世界溝通；她也逐漸理解了那個隱藏在雪域高原深處的古老傳說——千年前，一場神魔大戰讓天地崩壞，為了封印邪祟，初代天葬師與禿鷲簽訂契約，以處理滿千具遺體為代價，換取輪回之門永閉。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看似神圣的使命卻逐漸露出了詭異的一面。

央金總是在深夜獨自前往冰川深處，回來時黑袍上沾滿暗紅的冰晶，那些冰晶在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那些被禿鷲啄食的尸體，傷口處常常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不像是自然撕扯形成的痕跡，反而像是某種精密儀器切割的結果。更讓卓瑪不安的是，每當她試圖靠近冰川裂縫，后頸的傷疤就會傳來灼燒般的劇痛，仿佛有一團火在皮膚下燃燒，警告她不要靠近那個禁忌之地。

三個月前的那個清晨，卓瑪像往常一樣前往天葬臺，卻發現本該放置第998具遺體的石臺空空如也。登記簿上的記錄還在，但現場殘留的血跡和羽毛顯示，尸體是被某種巨型生物強行帶走的。她發瘋般尋找，最后在冰川裂縫中發現了那具尸體——已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傷口邊緣的齒痕與無人機殘骸上的爪痕如出一轍，仿佛出自同一種生物的利爪。

更可怕的是，那天清晨醒來，她腕間的計數器竟跳過了“998“，直接顯示“999“。央金看到這個數字時，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轉身就往冰川深處跑去。卓瑪追了上去，卻只在冰壁上看到一道新鮮的抓痕，以及半枚銀白色的羽毛。那半枚羽毛在風中輕輕搖晃，泛著熟悉的金屬光澤，仿佛在嘲笑她的無力。

在央金留下的破舊牛皮日記本里，卓瑪發現了更多令人不安的線索。泛黃的紙頁上，歪歪扭扭地記錄著過去幾十年的異常事件：1987年，第一批攜帶奇怪符號的尸體出現；1993年，禿鷲開始攻擊活人；2005年，輪回之門的震動頻率顯著增加...而在最近的記錄中，央金用紅筆反復寫著同一句話：“它們要醒了，契約是謊言！“那些字跡力透紙背，仿佛央金在書寫時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此刻，望著眼前即將燃盡的第999具遺體，卓瑪的手不自覺地摸向后頸的傷疤。那個改變她命運的夜晚，在無人機殘骸旁，她曾被某種力量擊中，醒來時就多了這道爪形傷痕。當時央金看著傷口，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你被選中了。“那時的卓瑪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如今卻漸漸懂得，所謂的“選中“，不過是墜入深淵的開始。

雪越下越大，火焰漸漸熄滅。卓瑪摘下計數器，將它放在焦黑的灰燼上。最后一具遺體，本該是她自己——按照古老的契約，完成千具天葬后，守夜人將成為祭品，永鎮輪回之門。但她在央金留下的日記里發現了真相：所謂的契約早已變質，那些銀白色羽毛的主人，根本不是神的使者，而是企圖沖破封印的邪祟。那些年的信仰，那些日夜的堅守，原來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遠處傳來禿鷲的鳴叫，卓瑪抬頭望向暗紅的天空，突然發現云層中隱約浮現出一個巨大的輪廓，與冰川下的陰影完美重合。那是一只遮天蔽日的巨鳥，銀白色的羽翼上流淌著詭異的紅光，每一根羽毛都像是鋒利的刀刃，在黑暗中閃爍著致命的光芒。

“我來了。“她輕聲說，轉身踏入風雪。計數器在灰燼中發出最后的蜂鳴，數字“999“漸漸模糊，而遠處，那扇傳說中的“輪回之門“，正緩緩睜開它布滿血絲的眼睛。冰面下傳來震天動地的轟鳴，卓瑪握緊腰間的藏刀，后頸的傷疤灼燒般疼痛——這一次，她要親手斬斷延續千年的謊言，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在風雪的呼嘯聲中，卓瑪的思緒回到了這十年來的點點滴滴。她想起第一次獨立完成天葬儀式時的恐懼與不安。那是一具年輕女子的尸體，面容姣好，卻永遠定格在了死亡的瞬間。當卓瑪顫抖著雙手，按照央金所教的儀式，在尸體上繪制符號時，突然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她抬頭，只看見盤旋的禿鷲，卻無法擺脫那種被窺視的感覺。

她想起央金嚴厲卻充滿關懷的教導。每當她在儀式中出現失誤，央金總會毫不留情地訓斥，但過后又會耐心地講解每一個步驟的意義。有一次，卓瑪在召喚鷲群時念錯了經文，導致儀式失敗。央金并沒有責怪她，而是帶著她在經幡林里走了整整一夜，講述守夜人的歷史和使命。那一夜，月光灑在經幡上，映出央金蒼老卻堅定的面容，讓卓瑪第一次感受到了這份使命的沉重。

她也想起那些在深夜里獨自面對的詭異現象。無數個夜晚，她被奇怪的聲音驚醒，走出帳篷，只看見冰川裂縫中透出的紅光，以及遠處若隱若現的銀白色身影。有一次，她甚至看到一只巨大的機械禿鷲在天空盤旋，金屬羽毛反射著冰冷的月光，那種不屬于自然的氣息，讓她不寒而栗。

每一個回憶都像是一把重錘，敲打著她的內心。曾經，她也像其他守夜人一樣，堅信著人鷲共生的神圣契約，堅信著自己肩負的使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疑點讓她開始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那些突然出現的神秘符號，那些行為異常的禿鷲，還有央金臨終前欲言又止的表情，都像是一團團迷霧，籠罩在她的心頭。

卓瑪的腳步在風雪中愈發堅定。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將是一場生死之戰，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十年的守夜人生涯，不僅讓她掌握了各種神秘的儀式和技能，更讓她的意志變得如同高原上的巖石般堅硬。她不再是那個被命運擺布的女孩，而是一個敢于挑戰真相的戰士。

當她接近冰川裂縫時，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強烈。裂縫中透出的紅光也愈發耀眼，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她。卓瑪深吸一口氣，握緊藏刀，緩緩踏入裂縫。裂縫內部的溫度極低，呼吸都變成了白色的霧氣，但她的內心卻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裂縫內部的景象讓她震驚不已。四周的冰壁上布滿了發光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或符號，在黑暗中閃爍著神秘的光芒。地面上散落著各種奇異的金屬碎片和機械裝置，顯然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那些金屬碎片上刻著復雜的圖案，有些像是電路圖，有些又像是某種圖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看到了許多被冰凍的尸體，他們的身體上都有著與她相似的爪形傷痕，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悲劇。

在裂縫的深處，卓瑪終于看到了那扇傳說中的輪回之門。巨大的石門上刻滿了猙獰的圖案，中央鑲嵌著一顆巨大的紅色寶石，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光芒。石門緩緩打開，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卓瑪往前拽去，仿佛要將她吞噬。她死死地握住藏刀，抵抗著那股力量，一步一步地靠近石門。

就在這時，一只巨大的銀白色禿鷲從石門中飛了出來。它的翅膀展開足有數十米長，每一根羽毛都閃爍著金屬的光澤，在紅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禿鷲的眼睛血紅如血，透露出無盡的殺意，仿佛它就是守護這扇門的惡魔。

“你終于來了，第37代祭品。“禿鷲的聲音在裂縫中回蕩，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金屬質感，仿佛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低語，“千年的等待，終于要結束了。“它的話語中充滿了嘲諷和得意，似乎早已將卓瑪視為囊中之物。

卓瑪握緊藏刀，藍色的血液在體內沸騰。那是守夜人特有的血液，承載著千年的秘密和力量。她知道，這將是一場決定生死的戰斗，也是揭開真相的關鍵時刻。在風雪的呼嘯聲中，在輪回之門的光芒下，卓瑪與銀白色禿鷲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決。而這場對決，將徹底改變她的命運，也將揭開隱藏在雪域高原深處的驚天秘密，讓那些被掩蓋的真相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