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是踩著晨光漫上來的。崔晚晴背著畫具拐上石橋，露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淺不一的灰，像誰不小心打翻了硯臺。她剛在橋邊站穩，身后突然傳來金屬碰撞聲。

轉身時，看見個背著相機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收拾三腳架，鏡頭蓋滾到她腳邊。“抱歉。“他抬頭笑了笑，眼尾細紋里藏著幾分疲憊，“這石板比我想象中滑。“

崔晚晴彎腰撿起蓋子，指腹觸到冰涼的金屬：“需要幫忙嗎？“話出口才發現多余——那人已經利落地重新架好相機，鏡頭對準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

“你常來寫生？“他忽然開口，聲音混著山風，“我觀察你很久了。“見她愣住，又補了句，“從昨天開始，在溪邊畫野雛菊的時候。“

晨霧在兩人之間流淌，崔晚晴低頭整理畫箱，帆布包上的銅鈴輕輕搖晃：“看來我的秘密基地暴露了。“她抽出畫本，翻到未完成的水彩，“其實該說抱歉，我的顏料總把風景染得太艷。“

“恰恰相反。“男人湊近細看，袖口掠過她手背，帶著雪松混著雨水的氣息，“你畫里的霧是有溫度的。“他舉起相機，快門輕響，“而我的鏡頭，只能留住霧的輪廓。“

遠處傳來木屐敲打石板的聲響。賣桂花糕的阿婆挎著竹籃走來，霧氣里飄著甜香：“小胡啊，又來拍霧？“她瞥見崔晚晴的畫，“哎喲，這丫頭的手跟會施魔法似的！“

胡晏舟接過阿婆遞來的糕點，掰下一半遞過來：“嘗嘗？這是本地限定款。“崔晚晴咬了口還溫熱的糕點，糯米的軟糯混著桂花蜜的清甜，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山里的霧最懂人心，總在最寂寞的時候，送來意外的溫暖。

山霧漸散，陽光穿透云層灑在石橋上。胡晏舟收拾器材時，相機帶突然纏住崔晚晴的畫架，兩人同時伸手去解，指尖不經意相觸。“看來它們也想認識彼此。“他笑著解開纏繞，把相機屏轉向她，“拍張合照？就當給霧留個紀念。“

崔晚晴望著鏡頭里并肩的身影，遠處山巒已經清晰可見。原來有些相遇，就像霧與光的交匯，看似短暫，卻足以點亮整個清晨。

山霧漸漸稀薄，陽光在胡晏舟的相機鏡頭上折射出細碎光斑。崔晚晴收拾畫具時，瞥見他正對著溪水中的倒影調整參數，水面波紋將兩人的輪廓攪成流動的色塊。“其實...“她忽然開口，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畫箱邊緣，“如果你想拍更特別的霧，后山竹林有個隱秘的觀霧臺，日出時云霧會像瀑布般漫過青竹。“

胡晏舟轉頭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愿意當向導嗎？我的模特費可以漲到三塊桂花糕。“他晃了晃阿婆剛給的油紙包，嘴角揚起的弧度和畫里的山棱線一樣好看。

兩人踩著濕潤的石階往山上走，露水打濕了崔晚晴的褲腳。胡晏舟忽然停在半道，鏡頭對準路邊一株野杜鵑：“你看，這花像不像被霧吻過的晚霞？“快門聲響起時，驚起兩只翠鳥，撲棱棱掠過竹林。

觀霧臺在山坳處若隱若現。崔晚晴正要開口指路，忽聽身后傳來急促腳步聲。背著竹簍的少年氣喘吁吁跑來：“晚晴姐！周伯家的祠堂漏雨了，他讓我喊你幫忙！“

她握緊畫箱，歉意地看向胡晏舟：“抱歉，祠堂的壁畫是我去年修補的，得趕緊去看看...“話音未落，胡晏舟已收起相機：“帶路。“見她驚訝的眼神，他晃了晃三腳架，“修屋頂我可能幫不上忙，但記錄現場我最拿手。“

祠堂的飛檐在霧中低垂，瓦縫間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斑駁水痕。崔晚晴踮腳查看壁畫受損情況，胡晏舟默默支起三腳架，鏡頭精準捕捉著她專注的側臉。周伯遞來蓑衣時，嘟囔著：“這霧，年年都要給老祠堂找麻煩。“

“但也多虧了這霧，“崔晚晴用宣紙輕輕擦拭壁畫，“讓有些故事，永遠不會被陽光曬褪色。“她轉頭看向胡晏舟，發現他的鏡頭正對著自己指尖暈開的顏料，那抹鈷藍色在相機屏幕上，像永不熄滅的小火苗。

暮色降臨時，祠堂的漏水處已暫時修補妥當。胡晏舟收拾器材時，從背包掏出個牛皮紙袋：“路上采的野菊花，聽說曬干泡茶能驅散濕氣。“他頓了頓，“明天...還能請你當向導嗎？這次換我帶你去個秘密基地。“

山風穿過祠堂的窗欞，崔晚晴望著紙袋里鮮活的花瓣，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有些相遇是霧，看似抓不住，卻會在心底留下潮濕的印記。而此刻，胡晏舟的承諾，像霧中若隱若現的星辰，明明滅滅，卻讓人忍不住期待黎明。

次日破曉，胡晏舟如約而至，手里提著用麻繩捆扎的竹籃。掀開粗布，里頭躺著幾塊油紙包著的桂花糕，還有個纏著青苔的玻璃瓶——瓶中封存著昨夜山澗的溪水，水底沉著兩枚鵝卵石，倒映著破碎的天光。

“說好的特別基地。“他指向后山更深處。蜿蜒小徑被晨霧浸潤，石階縫隙里的青苔泛著幽光，每一步都像踩在時間的褶皺里。轉過山坳，崔晚晴突然停住——整片山谷鋪滿尚未消散的晨霧，如流動的銀河墜入林間，幾株百年銀杏在霧中若隱若現，金黃的葉片垂落著晶瑩水珠。

胡晏舟架起相機時，崔晚晴已鋪開畫紙。“你看，“她用畫筆輕點紙面，“霧把銀杏染成了水墨色。“話音未落，山風驟起，霧氣翻涌如浪，胡晏舟踉蹌著扶住三腳架，卻見崔晚晴被風掀起的發絲纏上了鏡頭。他屏住呼吸按下快門，畫面里，少女與霧靄融為一體，恍若從水墨畫中走出的魂靈。

竹籃里的桂花糕漸漸被霧氣浸透，變得綿軟香甜。兩人分食時，胡晏舟忽然說：“我總在找能讓時間靜止的風景。“他望著霧中的銀杏，睫毛沾著細小的水珠，“但現在才明白，最美的畫面，是會呼吸的。“崔晚晴低頭，發現自己無名指上的顏料不知何時蹭到了他袖口，像朵永不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