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百葉窗漏進細碎陽光，蕭眠數(shù)著第七片銀杏葉飄落在窗臺時，余光里突然闖進一道影子。

“同學，你的校牌?！皫еσ獾穆曇魪念^頂落下。

蕭眠慌忙按住被風吹散的草稿紙，抬頭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少年逆光站著，藍白校服松垮地搭在肩上，指尖勾著的銀色鏈子正晃著他今早匆忙別反的校牌。

謝、謝謝。“他伸手去接，對方卻突然蹲下來。雪松氣息混著籃球場的陽光味道撲面而來，蕭眠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影子正重疊在畫滿公式的草稿紙上。

“蕭眠？“少年念校牌的聲音像琴弓擦過小提琴的G弦，“你在折紙鶴？“被戳破秘密的蕭眠耳尖發(fā)燙。草稿紙邊角確實蜷縮著半只未完成的千紙鶴，那是他每次算題時的習慣——把焦慮折進紙痕里。

“要試試這個嗎？“對方變魔術似的從口袋摸出張?zhí)羌?，骨?jié)分明的手指翻折幾下，星空糖紙就變成了振翅欲飛的蝴蝶，“我叫陳煜，新來的轉(zhuǎn)學生。“

午后的風忽然變得粘稠，蕭眠看著停在習題集上的糖紙蝴蝶。第23題導數(shù)題的空白處，不知何時被蹭上一道琥珀色的痕跡，像夕陽把誰的心跳拓印在了他的草稿紙上。

粉筆灰在晨光里起舞時，蕭眠正把自動鉛筆的筆尖抵在課表第三行。班主任叩響黑板的聲音驚醒了所有人：“轉(zhuǎn)學生，陳煜?！?

那個倚在門框上的身影直起身的瞬間，后排傳來壓低的女聲：“他睫毛在發(fā)光！“蕭眠的筆尖啪地折斷在筆記本上，昨日圖書館的雪松氣息突然漫過鼻腔。

陳煜單手拎著書包走過第三組過道，蕭眠數(shù)著他深藍色領帶上細小的褶皺——七道，最后一道被斜斜的光斑切開。帆布鞋停在自己的課桌前，他看見對方后頸碎發(fā)下若隱若現(xiàn)的銀色鏈條。

“請多指教?！巴蝗晦D(zhuǎn)身的少年將草莓牛奶放在蕭眠堆滿參考書的桌角，玻璃瓶凝著水珠在他畫的函數(shù)圖像上洇開一朵花。

蕭眠的喉結動了動，后頸被陳煜指尖掠過的空氣灼得發(fā)燙。前座椅子后仰的瞬間，他看見對方在課本扉頁畫五線譜，鋼筆尖隨老師講課的節(jié)奏輕敲著《致愛麗絲》的節(jié)拍。

午后的地理課變得異常煎熬。陳煜總在轉(zhuǎn)身借橡皮時帶起一陣雪松香風的漩渦，少年凸起的腕骨擦過蕭眠堆在桌沿的卷子，留下道道鉛筆劃痕。當?shù)谑瓮悼磳Ψ胶竽X發(fā)旋時，蕭眠終于用熒光筆在日歷上標紅：轉(zhuǎn)學生來的第一天，他的橡皮失蹤了三次，自動鉛筆斷芯五次，心跳監(jiān)測手環(huán)亮起三次黃色預警。

暮色漫過教室窗欞時，陳煜的鋼筆尖正懸在蕭眠后頸那顆淺褐色小痣上。少年人單薄的肩胛骨在夏季校服下起伏，像極了鋼琴鍵上未完成的顫音。

“能帶我認認路嗎？“他忽然用橡皮擦去素描本上的輪廓，指尖推過去一張便簽紙。夕陽在字跡上鍍著蜂蜜般的柔光，卻照不透紙背洇著的黑色墨點——那是他昨夜反復描摹的蕭家地址。

蕭眠轉(zhuǎn)過頭時，陳煜的虎牙恰到好處地陷進蘋果?。骸奥犝f南巷有家超好吃的鯛魚燒?！八廾断碌年幱吧w住眼底的陰翳，耳釘卻在暮色里閃了閃，像暗礁上的航標燈。

七點三十二分，他們停在一棟外墻剝落的筒子樓前。陳煜的限量球鞋踩碎水洼里搖晃的月亮，他仰頭看著402室陽臺上晾曬的泛黃校服——和他掌握的資料相差了整整十二年樓齡。

“不好意思，見怪了，要喝麥茶嗎？“蕭眠掏鑰匙時，生銹的防盜門震落一陣灰塵。陳煜望著少年鎖骨處隨呼吸起伏的銀色十字架，突然想起醫(yī)院里父親后腰取出的那枚鋼釘。

走廊聲控燈忽明忽暗地照著他們交錯的影子。當看見玄關處修補過三次的皮鞋時，陳煜的冷笑幾乎要撕破溫柔的假面——那個毀了他父親雙手的肇事者，竟連雙新鞋都舍不得留給自己的私生子。

“媽媽去夜市出攤了。“蕭眠的聲音混著玻璃杯底與木桌碰撞的輕響。陳煜接過溫水時，指尖擦過他虎口處被夜市烤架燙傷的舊疤，突然發(fā)現(xiàn)素描本上的人像不知何時被折成了紙鶴。

暴雨就是在這個時候砸下來的。陳煜站在潮濕的霉味里，看著蕭眠踮腳去關吱呀作響的老式氣窗。少年過大的T恤下擺揚起時，露出后腰一片淡粉色的燙傷，像落在雪地上的櫻花瓣。

“下周帶你去天文館吧。“陳煜把備用傘塞進蕭眠懷里，傘柄上微型定位器閃著幽藍的光。他轉(zhuǎn)身沖進雨幕，任由懷表鏈在掌心勒出血痕。那只準備用來錄音的鋼筆，此刻正沉甸甸地墜在蕭眠家的搪瓷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