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定價
- 醉染赤水
- 十一月廿七
- 2646字
- 2025-07-16 10:00:00
“好嘞,小姐。”
福伯雙手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才顫巍巍地捧起離他最近的那碗“春釀”。
清亮微綠的酒液在碗中輕晃,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雨后青草、初綻梨花般的氣息鉆入鼻腔,清雅得令人心尖發顫。
遠的不說,光看這酒透亮的色澤,他也知曉其味道必定是佳釀。
他小心翼翼地啜飲一口。
酒液甫一入口,福伯布滿皺紋的臉瞬間凝固!
沒有預想中的寡淡,更沒有尋常米酒的甜膩拖沓。
一股清泉般的甘冽瞬間在舌尖綻放,純凈得不帶一絲雜味,順著喉嚨滑下,只留下滿口怡人的微涼與回甘,如同春風拂過干涸的河床。
他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碗中那清透的液體,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幾下,才艱難地發出一聲變了調的驚呼:“這……這真是酒?!怎地……怎地像山澗活泉般清透爽利!”
小荷早已按捺不住好奇,捧起那碗“夏釀”。
酒色如融化的暖金,香氣醇和飽滿,帶著陽光曬透麥穗的暖香和熟透果子的甜韻。
她大著膽子喝了一口,溫潤的酒液包裹著舌尖,口感圓融如絲緞,一股溫熱的暖流自喉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舒適得讓她舒服地瞇起了眼,臉頰迅速飛上兩朵紅云:“唔……好……好舒服!暖暖的,香香的,一點都不沖,也不燒喉嚨!比……比糖水還好喝!”
她語無倫次,只覺滿心歡喜。
云織最小,怯生生地選了那碗“秋釀”。
深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顯得格外厚重。
濃郁復雜的香氣撲面而來,是熟透的果實、飽滿的谷粒、深秋落葉在暖陽下烘烤的混合氣息,豐腴得幾乎凝成實質。她學著樣子小抿一口,酒液入口瞬間,馥郁飽滿的滋味便在口中層層疊疊地炸開!
醇厚、甘美、綿長,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滿足感,如同懷抱整個豐收的金秋。
小丫頭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小嘴微張,忘了呼吸,好半晌才長長地“哈”出一口氣,小臉紅撲撲的,只會用力點頭,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星星。
納蘭霏自己則端起了那碗“冬釀”。
酒色近乎透明,卻凝練如脂。無需湊近,一股凜冽如寒梅初綻、又似雪原勁風般的氣息便直沖頂門。
她舉碗,一飲而盡!
一線灼熱如燒紅的鐵線,自喉頭直貫而下,瞬間點燃肺腑!
那火線所過之處,冰封的寒意被摧枯拉朽般驅散,只留下滾燙的暖意洶涌奔騰,四肢百骸仿佛被注入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連指尖都微微發麻。
一股豪氣直沖胸臆,仿佛能踏碎眼前一切冰霜阻礙!
她緩緩放下空碗,眼中精光湛然,吐出一口帶著濃烈酒香的白氣,只覺通體舒泰,寒意盡消。
作坊內一片寂靜,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酒香無聲地流淌。
福伯捧著那只剩碗底一點殘酒的春釀碗,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光芒,聲音因巨大的驚喜而嘶啞:“成了!小姐!成了啊!這‘四季’……這‘四季’簡直是神釀!老奴釀了一輩子酒,從未想過酒……酒竟能如此清冽,如此醇厚,如此……千變萬化!這‘火迫取露’之法,奪天地造化之功啊!”
他激動地來回踱步,枯瘦的手指點著那四只空碗:“有此神釀,何愁納蘭家不興!何愁沈家不滅!小姐,這酒……這酒該定何價?依老奴看,單是這‘冬釀’之烈、之純,就值那沈家‘鰼人酒’十倍的價錢!還有這清雅無雙的‘春釀’,醇和溫厚的‘夏釀’,馥郁豐腴的‘秋釀’,我們成本雖不低,但這酒,就該賣出天價!讓那幫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瞧瞧!”
福伯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赤水春”門庭若市、銀錢滾滾而來的盛景,看到了沈皓那張驚愕扭曲的臉。
納蘭霏卻只是靜靜聽著,等福伯那股興奮勁稍稍平復,她才拿起一只空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細膩的瓷胎,目光沉靜如水,投向窗外醉仙樓那片在暮色中愈發明亮的燈火。
“定價么……”她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滾油的一滴冷水,瞬間讓福伯高漲的情緒凝固。
“春釀,每斗……八十文。”
“夏釀,一百二十文。”
“秋釀,一百八十文。”
“冬釀……二百五十文。”
作坊里瞬間死寂。
福伯臉上的狂喜如同被凍住,然后寸寸碎裂。
他張著嘴,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難以置信地看著納蘭霏,仿佛她剛剛說的是天方夜譚。
八十文?
比市面上最劣等的雜糧濁酒還賤!
沈家那只能算勉強入口的“鰼人酒”,如今可都賣到了三百文一斗!還供不應求!
“小……小姐?!”福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駭的破音,枯瘦的手猛地抓住桌沿,指節捏得發白,“您……您再說一遍?多少?!”
“這……這價比沈家的涮鍋水都不如啊!我們這酒……這酒可是仙露瓊漿!光是那銅器、那精糧、那人工……成本都不止這個數!您……您這不是賣酒,這是……這是白送啊!還要倒貼!”
巨大的落差,讓老人家急得幾乎要跳腳,語無倫次。
小荷和云織也驚呆了,捧著碗不知所措地看著納蘭霏,不明白小姐為何要把這神仙般的酒賣出爛泥的價錢。
納蘭霏卻仿佛沒看到福伯的激動。
她放下酒碗,轉過身,面朝作坊內那幾件沉默矗立的黃銅蒸餾器具,燭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福伯,您覺得,沈家盤踞古藺多年,靠的是什么?”她聲音平靜無波。
福伯一愣,下意識回答:“自然是靠那‘鰼人酒’,還有他們買通的官府,豢養的打手……”
“是,也不是。”納蘭霏打斷他,緩緩轉過身,“他們靠的,是壟斷,是眾人別無選擇下的暴利!是這滿城被‘醉魘’陰影籠罩下的恐慌!”
“我們初來乍到,招牌蒙塵,縱有瓊漿玉液,若一上來就定個天價,誰會信?誰敢買?尋常百姓買得起嗎?只會讓沈家笑掉大牙,罵我們癡人說夢!”
她向前一步,逼近福伯,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錘砸在心上:“我要的,不是一壇兩壇的暴利!我要的是,讓這‘四季’之酒,如同這赤水河的浪頭,以摧枯拉朽之勢,沖進古藺城每一個角落!沖進那些被沈家盤剝已久的酒肆飯莊!沖進尋常百姓的飯桌!”
“我要讓全城的人都知道,納蘭家的‘赤水春’,回來了!帶著他們從未嘗過的清冽,從未感受過的醇厚,回來了!而且,價廉物美!”
納蘭霏的唇角,在搖曳的燭光下,緩緩勾起一抹冷冽到極致的弧度。
搶占市場關鍵是什么,不就是價格戰,低價傾銷么。
君不見前世外賣與快遞行業,當年為了爭份額,那折扣券送的,跟不要錢一樣。
這招雖然俗,可就是管用呀。
“價低?”她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彌漫的酒香中顯得格外清冷,“價比爛泥又如何?只要涌進來的人足夠多,只要這酒流得足夠快,薄利,亦能聚沙成塔,匯流成海!”
她的目光掃過目瞪口呆的福伯、小荷和云織,最終落回那四只空碗上,語氣陡然轉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至于如何讓人涌進來,如何讓這酒流得快……放心,我自有手段。銀子,絕對會掙回來,而且,會掙得比沈家更狠、更穩!”
作坊內再次陷入寂靜,只有銅管口殘留的酒滴,偶爾落入瓷壇,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如同戰鼓前最后的靜默。
眾人靜靜地看向納蘭霏那自信的目光,他們躁動的心,瞬間安了不少。
小姐的心思,深如赤水河。
她說能掙回來,就一定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