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薄霧像未凝固的奶漿般籠罩著校園，食堂煙囪吐出的白煙與霧氣糾纏在一起。王偉裹緊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外套，排在打粥隊伍里，手中的搪瓷碗隨著隊伍挪動輕輕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叮當聲。

他習(xí)慣性地抬頭張望，目光穿過蒸騰的熱氣和熙攘的人群，在第三排長桌旁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藍色絲帶。柳如煙正低頭整理課本，晨光斜斜穿過窗戶，在她側(cè)臉上鍍了層金邊，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這畫面與他記憶中無數(shù)個清晨重疊——前世在得知她轉(zhuǎn)學(xué)消息后，他總是對著她空蕩蕩的座位發(fā)呆，直到上課鈴驚散滿室寂靜。

“占位！”宋祖的聲音從身后炸開，帶著少年特有的清亮。他手里端著三個裝滿油條的盤子，油漬在粗糙的白紙上暈開深色痕跡，“徐松說教務(wù)處在查黑板報的‘神秘代碼’，咱們不會要被叫家長吧？”他故意做出驚恐的表情，可眼睛里卻閃著興奮的光。

王偉接過盤子時，不經(jīng)意間瞥見柳如煙正往這邊張望，四目相對的剎那，她耳尖瞬間泛起紅暈，慌忙低頭攪動粥碗。熱氣升騰而起，模糊了她的臉龐，卻遮不住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春風(fēng)拂過湖面泛起的漣漪。

“我爸昨晚回家時哼歌了。”柳如煙突然開口，聲音混著油條被咬碎的脆響，在嘈雜的食堂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用筷子戳破金黃的油條，油汁緩緩滲出，在白瓷碗里漾開小小的漣漪，“自從紡織廠出事，他已經(jīng)半年沒笑過。”她頓了頓，睫毛垂下來遮住眼底的情緒，“他說收到一封匿名信，教他拋掉股票的時間分毫不差。”王偉的手猛地一顫，碗里的粥泛起細密的波紋。三天前那個雨夜，他戴著棒球帽，將寫滿分析的信件塞進柳家信箱，信紙被雨水洇濕的邊角仿佛還貼在掌心。

他不敢看柳如煙的眼睛，只是低頭咬了口油條，含糊道：“可能是運氣好吧。”

徐松夾著筆記本匆匆趕來，鏡片上還沾著晨露，顯然是剛從宿舍一路跑來。“紀委已經(jīng)傳喚徐副廠長，不過他銷毀了大部分賬本……”他的話被宋祖突然的驚呼打斷。“快看！那不是徐副廠長的兒子嗎？”宋祖指著遠處，穿皮夾克的男生正鬼鬼祟祟地將一疊文件塞進垃圾桶，動作慌亂得像是在藏匿什么。男生轉(zhuǎn)身時與王偉目光相撞，眼底閃過陰鷙的光，隨后冷哼一聲，大踏步離開。

柳如煙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他上周在圖書館撞翻我的蝴蝶標本，說‘這種破東西早該扔了’。”她的聲音壓抑著憤怒，微微發(fā)顫。王偉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垃圾桶里露出的文件邊緣，赫然印著紡織廠的 logo。他起身時太過急切，帶翻了椅子，搪瓷碗在水泥地上磕出刺耳的響聲，引得周圍同學(xué)紛紛側(cè)目。“我去趟洗手間。”他丟下一句話，快步走向垃圾桶。

深秋的風(fēng)裹著枯葉灌進走廊，寒意順著衣領(lǐng)鉆進來。王偉蹲在垃圾桶旁，指尖觸到文件上干涸的咖啡漬。這是份偽造的采購合同，落款日期正是前世柳父入獄的關(guān)鍵證據(jù)。紙張邊緣還有被火燒過的焦痕，顯然是對方匆忙間未能完全銷毀。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他迅速將文件塞進校服內(nèi)袋，轉(zhuǎn)身撞見柳如煙漲紅的臉。

她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油條，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是小跑著跟來的。“我……我來幫你。”她的眼神堅定，晨光落在她眼底，晃出溫暖的光暈。

午休時，四人躲進器材室。宋祖搗鼓著用四驅(qū)車馬達改裝的碎紙機，“嗡嗡”的聲響震得墻面微微發(fā)顫。徐松戴著耳機，專注地將文件掃描成電子版，嘴里不時念叨著注意事項。柳如煙則蹲在地上，像拼圖般仔細拼接殘片，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王偉的目光不自覺落在她發(fā)旋處，那里別著枚銀色蝴蝶發(fā)卡——和她課本里那些帆船涂鴉一樣，帶著獨屬于她的溫柔印記。

“找到了！”柳如煙突然舉起紙片，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里有徐副廠長的簽字，和他平時的筆跡完全不一樣！”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王偉正用手指輕輕擦去她臉頰的紙屑。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

窗外的銀杏葉突然沙沙作響，柳如煙慌忙低頭，耳尖紅得幾乎要滴血，繼續(xù)專注于手中的殘片。王偉看著她慌亂的模樣，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原來年少時沒敢說出口的心動，在重生后依然如此鮮活，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帶著蓬勃的生機。

傍晚放學(xué)，夕陽將天空染成濃烈的橙紅色，像打翻的顏料桶。柳如煙在教學(xué)樓拐角攔住準備去紡織廠的王偉。她從帆布包掏出個鋁制飯盒，打開時熱氣撲面而來，薺菜的清香混著餛飩的鮮味飄散開來。

“我媽包的薺菜餛飩，說要謝謝你……幫我爸的忙。”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夕陽給她的睫毛鍍上金邊，在眼下投出長長的影子。

“其實我一直想問。”柳如煙用勺子攪動餛飩，不敢看他的眼睛，“為什么每次我遇到難題，你都好像提前知道一樣？”遠處傳來宋祖調(diào)試四驅(qū)車的轟鳴，卻掩蓋不住王偉劇烈的心跳聲。

他望著餛飩湯里她的倒影，輕聲說：“因為有些答案，我找了很久。”這句話像顆石子投入深潭，在柳如煙眼中激起千層浪。她的耳朵瞬間紅透，慌亂中打翻了飯盒。餛飩滾落在地的聲音里，王偉蹲下身幫她收拾，指尖不經(jīng)意間碰到她的手。那短暫的觸碰，像電流般竄過全身，讓兩人都紅了臉。夕陽的余暉中，他們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織纏繞，仿佛預(yù)示著命運的齒輪開始重新轉(zhuǎn)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