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北平城飄起了細雪,鉛灰色的云層壓得人喘不過氣。陸昭臨踩著青石板上的薄雪,懷里抱著用三層棉紙裹緊的《清明上河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路過“沁香居”時,往常香甜的糖炒栗子味竟帶著一絲腥甜,仿佛被某種腐朽氣息污染。
周府的朱漆大門半掩著,門洞里溢出的燈光在雪地上投出狹長的影子,像道猙獰的傷口。陸昭臨剛踏上臺階,門后便傳來瓷器摔碎的脆響,緊接著是女人壓抑的啜泣。管家掀開棉簾,袖口沾著的朱砂粉簌簌掉落:“陸先生,太太從辰時起就對著畫軸哭,誰勸都沒用。”
穿過雕花門廊時,陸昭臨注意到廊柱上的纏枝蓮紋被人用朱砂描過,卻在花瓣中央多出個歪斜的“囚”字——正是血瓷罐底的符號。天井里的海棠樹枯葉凋零,枝干上纏著道褪色的紅綢,被風吹得噼啪作響,像極了畫中船夫腰間的系帶。
客廳里燃著三柱檀香,煙霧在光束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周太太蜷縮在羅漢床上,身上蓋著繡著辟邪紋的錦被,卻仍止不住顫抖。她面前的酸枝木桌上,《清明上河圖》已被展開大半,絹帛邊緣滲著暗紅,像是被血水浸染。
“陸先生,您看這畫……”周太太聲音發顫,指尖劃過畫中汴河,“水色越來越深,像是被人潑了墨汁。昨夜我親眼看見,畫里的船夫抬起了手,指向西跨院……”她忽然抓住陸昭臨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血管,“老爺現在誰都不認,只對著鏡子喊‘把扳指還給我’!”
陸昭臨強壓下掌心胎記的灼痛,天瞳悄然發動。視網膜上,畫中汴河的水紋竟在流動,每道波紋里都倒映著周老爺的臉。船篷處的青布包不再是幻象,而是實實在在地鼓著,仿佛里面真的裝著能改變命運的至寶。當他的視線掃過虹橋時,橋欄上的石獅突然轉動眼珠,朝著他無聲嘶吼。
“周太太,這畫必須立刻封存。”陸昭臨扯下腰間的青銅令牌,按在畫中“河伯眼”符號上,“前朝厭勝術正在吞噬府上的生氣。您看這檀香——”他指向幾案上的香灰,本應筆直的香灰竟彎曲成船篷的形狀,“連香火都在模仿畫中邪祟。”
周太太盯著香灰,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老爺!”西跨院傳來重物倒地的巨響,夾雜著管家的驚呼。陸昭臨沖過去時,看見周老爺正趴在碎成齏粉的銅鏡上,指尖深深插進木縫,那里刻著個與畫中相同的星圖。他的睡衣已被冷汗浸透,后頸處浮出三縷血絲,正是尸傀線的雛形。
“上個月在東交民巷……”周老爺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他們說只要供奉這畫,就能接通龍脈……”他抬起頭,瞳孔里倒映著虛空中的船篷符號,“可夜夜夢見自己被釘在窯墻上,看著自己的血被燒成瓷釉……”
陸昭臨的天瞳視界突然穿透周老爺的瞳孔,“看”見他記憶中的場景:燈火通明的洋樓里,戴禮帽的洋人遞出符紙,背后的書架上擺滿血釉派典籍,其中一本攤開的書頁上,赫然畫著《清明上河圖》的船篷符號。更深處的密室里,沈墨的機械義眼在黑暗中閃爍,她正對著青銅羅盤調整星位,羅盤中央,正是周府的方位。
“管家,取朱砂、黃紙。”陸昭臨突然轉身,“把畫軸四角用‘離火符’封死。周太太,煩請取老爺的生辰八字——”他頓了頓,望向周老爺后頸的血絲,“還有他兒時的胎發。”
周太太跌跌撞撞地去了,管家卻在取朱砂時悄悄拉住陸昭臨:“先生,您可知道這是血釉派的‘借命咒’?”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光緒三十年,我在景德鎮見過類似的邪術,被借命者最終會變成活瓷胎……”
雪越下越大,陸昭臨在畫軸四周布下七星陣。當最后一道符紙貼上時,畫中船篷突然滲出鮮血,在絹帛上畫出個完整的河圖星圖。周老爺發出一聲悶哼,后頸的血絲應聲而斷,銅鏡碎片突然拼成羅盤形狀,指針直指“聚珍齋”方向。
“陸先生,”周太太抱著錦盒回來,聲音已平靜許多,“這是老爺的胎發,還有……”她打開盒底暗格,露出半枚刻著星圖的玉佩,“老爺說,這是他在東交民巷得到的‘護身符’。”
陸昭臨接過玉佩的瞬間,天瞳劇烈震動。他“看”見玉佩內部封印著道殘魂,正是畫中那位藏寶的宋代男子。殘魂睜開眼,嘴型無聲地重復著:“秦嶺……七星連珠……”
雪停時,陸昭臨已在周府待了六個時辰。離開時,他回頭望向緊閉的西跨院,窗紙上映著周老爺的剪影,正對著畫軸方向喃喃自語。街角的路燈突然熄滅,黑暗中,他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摩擦聲——是沈墨的灰衣斗篷特有的聲響。
“周府的事,你不該插手。”沈墨的聲音從屋頂傳來,機械義眼的藍光在雪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羅斯柴爾德商會的‘借命咒’,連天機門都要忌憚三分。”
陸昭臨握緊玉佩,感受著它與掌心胎記的共鳴:“所以你們就任由他們用活人養邪?周老爺后頸的血絲,分明是你們門派的‘引魂術’!”
沈墨沉默片刻,扔下塊染血的布條:“這是在商會據點找到的。你父親的日記殘頁,他們已經破解了前半卷。”布條上,父親的字跡清晰可見:“河圖玉扳指分兩半,一在秦嶺厭勝王陵,一在……”
雪水順著房檐滴落,打在陸昭臨手背上。他望著沈墨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周老爺記憶中的密室——沈墨調整的羅盤方位,正是父親日記里畫過的秦嶺坐標。而她扔下的布條,邊緣繡著的云雷紋,與“聚珍齋”后堂的地磚紋路完全一致。
回到“聚珍齋”時,王掌柜正在燈下修補被洋人打碎的博古架。看見陸昭臨手中的玉佩,老人的手突然顫抖:“這是……陸家的傳家玉佩!當年你父親出事前,曾說要把它送給……”
話音未落,后窗傳來玻璃破碎聲。陸昭臨本能地撲倒王掌柜,三支淬毒弩箭擦著頭皮飛過,釘在梁柱上。弩箭尾羽上,繡著極小的鳶尾花——與周老爺的“護身符”上的星圖,正好拼成完整的九宮圖案。
深夜,陸昭臨躺在閣樓,望著窗外的飄雪。周府的“借命咒”、沈墨的警告、父親的日記殘頁,像無數根絲線,在他腦海中編織成巨大的星圖。掌心的胎記與玉佩交相輝映,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跨越百年的秘密——原來早在周府太太將畫送來修復時,羅斯柴爾德商會就已布下天羅地網,而那幅看似普通的《清明上河圖》摹本,正是打開九宮寶鑒的第一把鑰匙。
他摸出從周老爺處得到的胎發,混著朱砂調成墨汁,在殘頁空白處臨摹畫中的船篷符號。筆尖落下的瞬間,墨汁竟自行流動,在紙上畫出條蜿蜒的山脈——正是秦嶺的輪廓。而在山脈主峰處,七個星點依次亮起,與他在血瓷罐底見過的螺旋紋完美重合。
雪光映著殘頁,陸昭臨突然想起管家的話:“被借命者最終會變成活瓷胎。”他望向墻上父親的畫像,突然明白,當年父親冒死拆分玉扳指,正是為了阻止商會用活人血祭開啟寶鑒。而現在,周府的“借命咒”不過是個開始,更可怕的陰謀,正沿著畫中的星圖,在北平城的陰影里悄然蔓延。
窗外,一聲野貓的嘶叫打破寂靜。陸昭臨吹滅油燈,黑暗中,掌心胎記與玉佩的光芒交織,在天花板上投出個巨大的眼形光斑。他知道,天瞳賦予他的不僅是看透虛妄的能力,更是解開古畫咒影、阻止商會陰謀的使命。而這一夜在周府的經歷,不過是龐大謎團的冰山一角,真正的挑戰,還藏在秦嶺深處的厭勝王陵,藏在九宮寶鑒的重重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