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三月，我們剛剛升入初中不久，中蘇邊界爆發了珍珠島武裝沖突事件。珍寶島事件發生后，蘇聯暗地里準備對我國實施核打擊！毛主席得知消息后馬上提出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九字戰備方針，和一項重要指示······。于是，一場備戰備荒，深挖防空洞的的行動在全國各地全面展開，我們的中學生涯也就從撿石頭、挖防空洞開始。六月初，學校又接到上級指示，要求城市里的各個學校都要前往深山老林中選址建立分校，以適應戰備和戰時的需要。我們學校經過派人實地考察，確定在大青山深處一個叫九道谷的地方建立分校，首先由我們三連三排（當時我們不叫班，都是按照部隊的叫法，一個班為一個排，一個年級為一個連。）打頭陣，作為第一批學生進駐九道谷，為后續的同學們全面進駐做好前期準備。就這樣，我們從挖防空洞的工地上撤下來，立即前往九道谷開山劈地建立分校······

6月10日早晨六點多鐘，兩輛解放牌汽車滿載著40多名中學生，沿著陰山山脈腳下的一條公路，由西向東急速行駛，汽車過后塵土飛揚。

“虎子，我們上了初中一共才三個多月，一共沒上了幾天的課，就上街到處撿了一個月的石頭，然后又挖了一個月的防空洞，你說多會兒咱們才能在教室里安安穩穩的學習呀。”老狐貍說（我們班每個同學都有一個綽號）。

老狐貍別看個子不高，還有點胖，走起路來說起話來都是慢悠悠的，卻是我們三連三排同學公認的最聰明的腦瓜蛋，知識淵博，聊起天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幾乎無所不知。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倒是覺得咱們撿石頭那一個月挺好玩的。”

“好玩個屁，咱那哪叫撿石頭，純粹叫偷石頭”猴子說道。

猴子是我們三連三排的生活委員，頭腦靈活，身手敏捷，干活麻利，樂于助人。

“我們前半個月還真是到處撿，后半個月那才叫偷。”小點子說。

小點子在我們三連三排年齡最小，鬼點子卻是最多，同學們都說小點子一眨眼就一個鬼點子。

“不過，那種偷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大家都在撿，后來是實在撿不到了，還要保證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這樣我們才到別人的工地上偷偷拉了幾車石頭。”麻袋補充道。

麻袋是我們三連三排的文藝委員，能歌善舞，她的說話聲總是那么悅耳動聽。

“那還不叫偷叫啥？反正以后打死我也不去干那種事了”猴子說。

“你們還記不記得最搞笑的那一次，我們正在一家工地上拉石頭時，被人家工地上下夜的人抓了個正著……”明明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就先笑了起來。

明明出生文化世家，有涵養，說話慢條斯理，為人和藹可親。

“我當然記得。”當時那個場面到現在我依然記憶猶新······

那天傍晚，我們七個人推著兩輛排子車到城邊一個工地搬石頭，自從發現這里有石頭以后，這已經是第三次到這個工地搬石頭了。這里的石頭不大不小正好用來修建主航道，前兩次拉回去都受到了學校和前線指揮部的表揚。只要這兩車拉回去就會超額完成全月的撿石頭任務，肯定還會受到上級領導的表揚。正當我們興高采烈的剛剛裝滿車準備離開時，突然一道刺眼的手電筒光照射過來，接著傳來一聲吼叫聲。

“喂，什么人？干什么的？”

接著，另一個方向也打過來一道手電筒光，直接照到了我們和排子車。

“抓小偷啊，有人偷石頭啦······”隨著喊聲，聽到有人朝我們這邊跑來。

“別理他們，我們分頭從兩邊快跑！”聽到喊聲，我和明明各拉起一輛排子車一左一右撒丫子就跑，其他同學們也都幫助推著車往前跑。

“站住，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

聽到要開槍，我趕緊叫大家都停了下來。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總算逮著你們了，快說是哪個學校的，為什么要偷我們工地上的石頭？”兩個工人模樣的人，戴著安全帽背著槍走過來說。

“叔叔，我們是戰備中學的，我們不是偷，我們是在給學校撿石頭。”小點子說。

“你個小兔崽子，還敢騙我，我們這哪有什么戰備中學？”那人說完狠狠踹了小點子一腳。

“快說，到底是哪個學校的，不然我把你們都送到公安局。”說完，又抬起腳準備踢小點子。

“叔叔，要踢你踢我吧，我是他們的班長。”我用身體擋在了小點子面前。

“那你說你們到底是哪個學校的，為什么來我們工地偷石頭？”

“我們確實是戰備中學的，不信你打電話問問‘前線指揮部’，而且我們真的不是偷，而是撿，我們撿石頭就是‘前線指揮部’分配給我們的任務。”

“小兔崽子你以為我不敢打，你告訴我‘前線指揮部’的電話是多少？”

“我們也不知道，這你得問114”。

“好，你們這幫小兔崽子給我等著，如果你們敢騙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們！大王，我在這看著他們，你去給派出所和‘前線指揮部’打電話，查一查他們到底是哪個學校的，偷石頭干什么用，他們應該怎么處理。”

聽他這么一說，我們都怕把事情搞大了不好收拾。

“叔叔，你饒過我們吧，我們把石頭都卸下來，以后再也不敢來了。”我說。

“不行，今天我非教訓你們這幫小兔崽子一下才行。大王，快去打電話。”

不一會兒那個叫大王的低著頭走過來說：“張頭，派出所說他們聽前線指揮部的，前線指揮部說一切為了戰備，讓我們放行，不然就追究我們的責任。你看咋辦？”

“那還能咋辦，派出所都聽’前線指揮部‘的，我們還能咋的！放行，白天我跟工長說。”

就這樣他們眼巴巴的看著我們從他們工地上把石頭拉走，卻又無可奈何。

“其實所有這些事追究起來，都是因為老毛子惹的事，如果他們不野心勃勃侵犯我國珍珠島，不揚言發射核武器，我們至于男女老少都動員起來挖防空洞、現在又去深山老林里建分校嗎？”石見說話從來都是一針見血。

石見是我們三連三排學習委員，語文課代表，不但字寫的漂亮，而且寫得一手好文章。

汽車大約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在一條山溝前停了下來。山溝旁邊有一個人坐在石頭上，看見我們的汽車停下，便起身走了過來。

“同學們，請拿好自己的行李物品趕快下車。”學校賈校長和班主任周老師從汽車駕駛室出來和那個人說了幾句話，然后招呼大家。

“同學們，這位老鄉是九道谷村派來的向導，名叫狗剩，他說從這里到九道谷還有三十里山路，要越過幾條山溝，翻過幾座大山，汽車根本無法通行，所以我們下面只能徒步前往九道谷。現在我們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補充點能量，然后我們整裝出發，由狗剩領著我們進山，大家一定要服從他的指揮，千萬不能擅自離隊，爭取天黑之前到達九道谷。”賈校長大聲說道。

狗剩，看上去二十七八歲，高高的個子，紅通通的臉龐，濃眉大眼，身材顯得非常魁梧，可不知道為什么起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名字，這與他的長相實在有點不般配。

我們坐在路邊，大約休息了半個鐘頭，便跟著狗剩進山。

一走進山溝，一股寒氣迎面撲來，山溝里的氣溫明顯比外面低很多，人們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這條山溝溝很深很長，而且是犬牙交錯，岔口繁多就像是蜘蛛網似的，每個岔口看起來都差不多，很難分辨出它們都有哪些不同。

“大家一個一個都跟好我，這的岔道多，特別容易迷路，而且溝里還經常出現各種野獸和蛇，哪位同學如果想拉屎尿尿就喊我一聲，我讓大家都停下來，然后你就近找個旮旯兒方便就行。如果遇到野獸和蛇，大家一定要冷靜，站在原地別動，千萬不要亂跑，一切行動要聽我指揮。”狗剩領著大家邊走邊提醒我們。確實，這樣的山路如果沒有向導引路，根本辨不清東南西北。而且野草叢生，山大溝深，非常瘆人。

說曹操，曹操到。狗剩的話剛剛說完，麻袋便用手指著路旁邊的樹叢尖叫起來。

“蛇，蛇，蛇，那邊有條蛇。”

大家朝麻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樹叢里鉆出好大一條蛇，我們大家都嚇得原地站著一動也不敢動。

“大家不要怕，站在那里不要動。這是一條大蟒蛇，沒有毒，我去把它引開。”狗剩一邊說著一邊靠近蟒蛇，然后從衣服里掏出一個小袋子，沖著蟒蛇抖了抖，一股氣味串了出來，蟒蛇聞到氣味，扭頭哧溜一下鉆進樹叢里去了。

“這是什么神器，這么厲害？”大家都感到很神奇。

“這是雄黃粉，所有的蛇都怕這種味道。所以我們山里人進山都隨身帶著一點雄黃，以防萬一。”狗剩告訴我們。

為了緩解剛才緊張的氣氛，給大家鼓舞士氣，這時周老師帶領大家唱起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我們是工農的子弟，我們是人民的武裝，從無畏懼，絕不屈服，英勇戰斗，直到把反動派消滅干凈，毛澤東的旗幟高高飄揚。聽風在呼嘯軍號響，聽革命歌聲多么嘹亮。同志們整齊步伐奔向解放的戰場，同志們整齊步伐奔赴祖國的邊疆。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向最后的勝利，向全國的解放。······”就這樣，我們在狗剩的帶領下，背著行李，同學和老師們互相幫扶著，唱著革命歌曲，沿著山溝溝向北延伸的方向，翻山越嶺，歷時八個多小時，終于在下午六點之前到達九道谷。

我們大隊人馬剛剛走進村口，迎面一群村民簇擁著一位留著山羊胡子的老爺爺迎了上來。

這位老爺爺走到我們面前大聲的說道：“學生娃娃們，你們好，你們辛苦了！我姓曹，是咱們九道谷村的村長，我代表九道谷全體村民歡迎你們的到來。你們走了一天的路，感情你們也都累了、餓了，我已經讓我們村民在家里做好了飯，燒好了水，一會兒你們按照你們老師的安排，由我們的村民領著你們到各個村民家里安頓吃飯、住宿。吃完飯你們好好用熱水泡泡腳睡個好覺，明天早起我讓狗剩兒帶領你們上山轉轉。”九道谷村長說完后，周老師根據村里提供的村民家的數據，把我們分配到各個村民家中。我、猴子、小點子、老狐貍、明明和老板六個男同學分到了一個叫劉二后生家里。

劉二后生家有三間正房，兩間偏房，他把我們領進一間正房，對我們說：“飯菜都在鍋里自己盛，碗筷在鍋旁邊的那個筐里，地上那個盆里都是熱水，一會兒你們先洗洗臉吃飯，別把水倒了，吃完飯再用那水洗洗腳，因為這里打水不方便。晚上你們六個就在這屋里住，有啥需要的再叫我，我我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就我一個人在旁邊屋子里住。”劉二后生說完便出門回到他的屋里。

劉二后生走后，我們把行李放到土炕上（炕上沒有炕席，鋪了一層干草），然后洗臉吃飯。揭開鍋蓋，鍋里面中間是熱噴噴的燴菜，四周貼滿了玉米面餅子。走了一天的路，我們早就餓了，看見這么好的飯菜，每人盛了一碗菜，拿起玉米餅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原打算六個人吃完飯正好一起玩撲克，可是，吃完飯后大家這才覺得渾身沒勁，誰都懶得動了。大家只好把碗筷收拾起來，準備洗腳睡覺。

“沸，沸，好疼啊”老板抱著腳喊起來。大家過來一看，只見老板腳上磨起了幾個血泡。老板在我們三連三排個子最矮，因為他長得有點像開雜貨店的武大郎，所以同學們送他一個綽號——老板。

“真是大驚小怪，磨起幾個泡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猴子你就別取笑他了，趕緊給他想個辦法，看看咋弄。”老狐貍說。

“我去找劉二后生問問，也許他有辦法。”我邊說邊出門去叫劉二后生。劉二后生聽我把情況一說，馬上答道：“這個好辦，你先回去，我取點東西馬上過去。”

過了一會兒，劉二后生手里拿著一個小酒杯，一根針上穿著線過來，先用火柴把酒杯里的酒點著，然后把針放到火上燒了燒，再用針帶著線從血泡中一個一個穿過去，把血水引出來，老板立刻感覺到不怎么疼了。劉二后生對老板說，今天先不要沾水，明天就沒事了。等劉二后生走后，盆里的水早就涼了，我們幾個人腳也沒洗就上炕睡覺了。

“咚——咚——咚——······”

第二天早晨6點多鐘，我們幾個人還在呼呼大睡，忽然被一陣悠長深沉的鐘聲所驚醒。這時，劉二后生進來告訴我們：“這是村公所傳來的鐘聲，是叫你們起來去村公所集合的鐘聲。你們趕緊起來，去我那屋每人拌碗炒面吃，然后我領你們到村公所集合去。”

村公所在村子中央，從外表上看，村公所很像一座廟宇或者祠堂，門前二百多平米的空地，中間有一棵很粗很高的老榆樹，老榆樹上掛著一個就好像《地道戰》里高老忠敲的那口鐘。

我們到達村公所的時候，村長和賈校長、周老師已經站在村公所門前，其他同學們也正在陸陸續續的趕到這里。

等所有同學都到齊了，賈校長首先代表學校對九道谷村給予學校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謝，然后又對我們說道：“同學們，九道谷村是一個具有革命光榮傳統的村莊，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曾經為我們黨作出過巨大貢獻。今天，我們三連三排作為學校建立分校的先遣隊，首先來到九道谷村，大家身上都肩負著學校給予我們的重任和全體師生的囑托，那就是選好校址，修好道路，創造一個安全寧靜的育人環境，迎接我們大批學生的到來。大家說，你們有沒有信心完成這個任務？”

“有！”同學們回答。

“再大點聲，有沒有信心？”

“有！”同學們異口同聲的大聲說道。

“我相信同學們都有信心做到，而且也一定能夠做到！因為我們三連三排個個都是好樣的，前一階段我們撿石頭，挖防空洞，三連三排始終走在全校的最前面，我相信這一次你們也一定能夠出色的完成學校交給你們的各項任務，學校所有的老師和同學們都在等著你們的好消息。”賈校長講完，迎來了同學們的熱烈掌聲。

接著，曹村長對我們說：“娃娃們，你們昨天晚上休息好了沒有？”

“休息好了。”我們一起回答。

“既然你們都休息好了，今天，我就讓狗剩領著你們到山上各個地方轉轉，一來看看我們村里前幾天給你們選的幾個地方，不知道你們滿意不滿意；二來我讓狗剩領你們好好認一認村子周圍的幾條路，害怕你們萬一走丟了別找不回來。”

曹村長講完，周老師讓大家都背上水壺，排好隊跟著狗剩朝村外走去。

走出村外，我們沿著一條通往山里的羊腸小道走了大約四五里，來到一座山腳下。

“你們大家抬頭看看，那山頂上像什么？”狗剩用手指了指。

“像猴子”小點子心直口快。

“不，我看像老鷹。”老狐貍說。

“對！像老鷹。”聽老狐貍這么一說，我們大家都覺得像老鷹。

“你們大家都猜對了，這個山頂既像猴子，但更像老鷹那又彎又尖的嘴，所以當地人們都叫它鷹嘴山。鷹嘴山海拔2300多米，是方圓百里最高的一座山。這座山對于我們九道谷來說是面北朝南，迎村的一面山坡比較平緩，適合人們耕種、放牧；山的另一面則到處都是懸崖峭壁，百丈深淵，正是因為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鷹嘴山成為九道谷村的一道天然屏障。”

狗剩說完，便領著我們一起朝山頂上爬去。這座山從山底下往上看并不高，可是越往上爬越難爬，爬了不到一半，大家都已經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因為山坡上到處除了樺木林，就是漫山遍野的沙棘樹和沙棗樹，一不小心就會被扎破肉。另外，這座山從遠處看很平坦，但是到了跟前，你就會發現這里是溝壑縱橫，犬牙交錯，叢林密布，許多地方還有積雪，每爬一步必須小心翼翼，全神貫注，生怕一不小心掉了下去。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艱苦跋涉，我們終于登上了鷹嘴山山頂。

從鷹嘴山頂上往下俯瞰，只見九道谷村坐落在陰山山脈的一個大峽谷中，四面環山，層巒疊嶂，山大溝深，村子四周被高聳入云的樺樹林、沙棗樹和沙棘樹圍的水泄不通，聽狗剩講，即使是在萬里無云的晴天，你站在最高的山頂上拿著望遠鏡朝山下望去，也看不到九道谷村一點蹤影。但是，當你轉過身去從另外一個方向往下看，則是光禿禿的懸崖峭壁，寸草不生，讓人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