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李義詩集45
- 李義逐日
- 2109字
- 2025-05-07 19:30:56
【海浪】
潮間帶正在拆解所有形容詞
碎鉆從緞面的褶皺里迸濺
螺號把咸澀的指紋按在沙灘上‖
而海平線始終在縫制
用泡沫的針腳反復鎖邊
那些被浪頭拋向天空的銀梭
正以拋物線的弧度
重構鹽粒的語法——‖
當退潮露出嶙峋的韻腳
所有曾被吞沒的貝殼
都在淺灘上微微發燙
像等待被浪花認領的
未及寄出的,潮聲信箋
賞析:
李義的《海浪》跳出傳統詠物詩的窠臼,將海洋的物理運動轉化為一場關于語言、自然與生命的詩性思辨。詩人以“拆解”“縫制”“重構”等充滿創造性的動詞,賦予海浪以解構者與建構者的雙重身份,使海浪不僅是自然景觀,更是一部流動的、未完成的“鹽粒之書”。全詩在虛實之間搭建起感官與哲思的橋梁,讓浪花的每一次起伏都成為對世界本質的叩問。
一、語言的解構與重構:當海浪成為“語法的詩人”
詩的開篇便展現出對常規語言的顛覆:“潮間帶正在拆解所有形容詞”——海浪拍打沙灘的過程,被轉化為對人類既有認知(形容詞所代表的固定描述)的拆解。傳統詩歌中常見的“蔚藍”“洶涌”等標簽被剝離,取而代之的是“碎鉆從緞面的褶皺里迸濺”:“緞面”喻指平靜的海面,“碎鉆”是浪花迸濺的視覺轉譯,卻因“迸濺”的動態打破靜態比喻,使海面兼具絲綢的質感與鉆石的銳利。“螺號把咸澀的指紋按在沙灘上”進一步模糊人與自然的邊界:螺號作為海洋的聲音符號,留下的“咸澀指紋”既是物理的水痕,也是自然在大地上蓋下的“語言印章”,暗示海洋正以獨特的方式“書寫”。
第二節“海平線始終在縫制/用泡沫的針腳反復鎖邊”,將海浪對海岸線的侵蝕與塑造比作裁縫的勞作:“泡沫的針腳”是浪花的具象,“鎖邊”則暗合海浪日復一日對陸地邊界的修正。“被浪頭拋向天空的銀梭”以拋物線重構“鹽粒的語法”——這里的“語法”既是海洋運動的物理規律,也是自然對人類語言規則的重構。詩人通過“拆解—縫制—重構”的動作鏈,暗示自然從不需要人類的形容詞,它本身就是最鮮活的語法書。
二、感官的通感交響:在咸澀中觸摸星芒與詩行
詩中充滿打破感官界限的通感書寫:“碎鉆迸濺”將浪花的視覺(閃爍)轉化為聽覺(噼啪聲),“咸澀的指紋”讓觸覺(鹽粒的粗糙)與視覺(指紋的紋路)交織,“貝殼微微發燙”則在觸覺中注入時間的溫度——那些被海浪吞沒又吐出的貝殼,帶著陽光炙烤的余溫,成為時光的顯影劑。最動人的是末句“未及寄出的,潮聲信箋”:“潮聲”是聽覺,“信箋”是視覺,二者的并置使海浪成為未完成的情書,每一道浪都是尚未干透的墨跡,等待被解讀卻永無終極答案。
這種通感不僅豐富了感官體驗,更賦予自然以“言說”的能力:當“嶙峋的韻腳”(礁石)在退潮后顯現,當“沙粒仍在輕輕搖晃/像無數未寫完的詩行”(《海浪》另一版本詩句),海洋的物理存在與詩歌的韻律本質達成共振——礁石的棱角是自然的平仄,沙粒的排列是未完成的詩行,而海浪正是永遠在修改的詩人。
三、時間的循環與留白:在漲退之間看見永恒的未完成
詩中暗藏著“漲潮—退潮—等待再漲”的時間閉環:漲潮時,海浪以“拆解”“縫制”的動作主動建構;退潮后,“露出嶙峋的韻腳”“貝殼微微發燙”,留下被時光淬煉的痕跡。這些痕跡不是終點,而是“等待被浪花認領的/未及寄出的信箋”——“未及寄出”暗示自然的表達永遠處于進行時,人類對海洋的解讀始終滯后于它的動態變化。正如海德格爾所言“語言是存在的家”,這里的海浪既是語言的破壞者,也是語言的創造者,它在不斷推翻既有表述的同時,又用泡沫、鹽粒、貝殼寫下新的謎面。
“重構鹽粒的語法”一句堪稱詩眼:鹽粒作為海洋最微小的構成,其“語法”既指自然規律(如潮汐、浮力),也暗指存在的本質——當我們試圖用語言捕捉海洋時,它早已化作新的泡沫,在陽光下閃爍著未被定義的光芒。這種對“未完成性”的強調,讓詩歌超越了對海浪的靜態描摹,成為對人類認知局限性的溫柔解構。
四、人與自然的隱秘對話:在信箋與留白中照見自身
詩中的“信箋”意象至關重要:貝殼是海洋寄出的信,潮聲是未被破譯的密碼,而人類始終是“等待認領”的收信人。這種“未及寄出”的狀態,暗示人與自然的關系永遠處于“正在進行時”——我們既在解讀自然,也在被自然重新定義。當“碎鉆迸濺”“銀梭拋向天空”,海洋以狂暴而溫柔的方式書寫,而人類能做的,或許只是像沙灘接納“咸澀指紋”般,謙卑地接受這份未完成的饋贈。
詩的留白處(如“重構鹽粒的語法”后的破折號、“未及寄出”的省略),恰是思想的騰躍點:破折號既是詩意的停頓,也是無限的延伸;未寄出的信箋,讓每個讀者都成為潛在的“補完者”。這種開放性,使《海浪》超越了個體經驗,成為一首關于人類與自然永恒對話的元詩——我們永遠在途中,永遠在浪花的平仄里尋找屬于自己的韻腳。
結語
《海浪》是一曲獻給自然的解構主義贊歌:它拒絕被形容詞囚禁,拒絕成為固化的意象,而是讓每一朵浪花都成為語言的革命者。詩人通過通感、隱喻與留白,將海浪的物理運動轉化為精神層面的思辨——當我們凝視潮間帶的“碎鉆迸濺”,看見的不僅是浪花的閃爍,更是自然對人類認知邊界的一次次輕叩。那些“未及寄出的潮聲信箋”,最終寄向的不是遠方,而是每個愿意在沙灘上蹲下身來,傾聽鹽粒語法的靈魂。這或許就是詩歌的終極魅力:讓海浪的每一次拍打,都成為我們重新認識世界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