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雪，一下就是大半月，卻在一月初五這日停了，或許是因為這是個大喜的日子，所以連天公都作美。

一大清早，樓嬛便被早早叫起梳妝打扮，鳳冠霞帔，美艷不可方物。點胭脂，染鉛華，清雅中透出絲絲秾麗，如曉露水仙，出水芙蓉，又如海棠春睡，端的是雅容清貴，風致嫣然，然她卻靜然似水，這一清一艷，又是和諧，多一分顯俗，少一分顯素，傾世韶光，一切都是渾然天成的神韻流光，叫人見了，實在舒心。

“參見娘娘。”

“免禮吧，你們繼續，本宮只是來瞧瞧。”淑妃瞧著樓嬛，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艷之色，贊嘆道，“果真是傾國傾城之色。”

“姑姑。”

“看到你，就真的覺得本宮老了，瞧瞧，這嫁衣多美，本宮卻是一輩子都沒有福氣穿。”淑妃的眼里微微泛起了淚光，她奉召入宮，雖貴為淑妃，卻也沒有資格穿嫁衣，再是尊貴的身份，也無法享受到作為普通女子應該有的福氣，這是她一生的遺憾，“秀娟，將本宮的薔薇釵拿來。”

“是，娘娘。”秀娟拿出一個檀木盒子，里面裝著一支黃金鏤空雕花薔薇釵。

“這是本宮出嫁時的陪嫁，這么多年了，就心愛這一支，如今，就送你了吧。”

“姑姑，這？”樓嬛一眼瞧去，就知這支薔薇釵絕非凡品，很是珍貴，“這么珍貴，姑姑還是自己留著吧。”

淑妃淡笑，將釵插入樓嬛的發髻中，溫柔說著，“姑姑年紀大了，也用不著。何況，你出閣，本宮也未準備什么，就當禮物送你了。”

“謝姑姑。”樓嬛頗有感動，在雍華宮待了許久，這位姑姑待她還是極為細心的，如今她的娘不在，姑姑就如她的娘親一樣，十分貼心。

“娘娘，時辰差不多了。”

“好了，別耽誤了吉時。”

七王爺大婚，自是熱鬧非凡，喜轎自雍華宮而出，經由太后所住的清寧宮，皇后所居的鳳棲宮，又過了紫極門，朱華門，太和門，最后才出了宮門，往坐落于青龍大街的七王府而去。

一路吹吹打打，兩旁百姓圍繞觀看，紅錦綿延，十里紅妝，排場極大。

只這一路，看似風光無限，但當真是要了樓嬛的命，轎子本就不穩妥，又過了這般時長，鳳冠沉重壓著，早就是頭暈目眩了，落了地后，任由喜娘摻著，乖乖配合，心中頓時感悟萬千，成親一次，當真是比習武還累。

完全不受自己支配，被人擺弄著行完禮，樓嬛便被送入喜房，靜靜等待所謂的夫君前來。

祁穆瞧著滿堂賓客，端著清和神色，卻是疏離。滿目的喜氣洋洋，每人前來相敬一杯，口中說著祝賀之詞，但在自己聽來，卻是無比的諷刺。

“七哥，恭喜你，洛敬你。”走至祁穆面前的男子，華服加身，瑰姿艷逸，卻絲毫不顯俗氣，更襯得那張面容俊俏不凡，唇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調侃著，“七哥，剛瞧著七嫂的背影，果真是倩華無雙，聽人家道，那樓五小姐也是個沉魚落雁的美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要想開些。”

祁穆笑著飲完酒，腦海中浮現著三年前見到的紫衣女子，疏離清麗，風淡云輕，又聽得九弟祁洛之言，黯然，“承你貴言。倒是你，何時安定下來。”

“七哥如今娶了妻，天下女子何其傷心，若是小弟再娶，怕是他們難以承受了。”

“不與你貧了。”祁穆話落，就以瞧王妃之由離開了大堂。

祁穆轉去新房，在房中待了如此之久，怕是那鳳冠也極重的。推門入房，只見床上的女子泰然而坐，淡笑，招呼著宮女將繁復拖沓的儀式完成后，才掀開了蓋頭。

樓嬛只覺有人入房，與隨侍的宮人說了幾句，那聲音有些熟悉，但卻又有點點醉意，反倒讓人分不清，而后宮人又絮絮叨叨的念了許久，才可揭開那蓋頭，在那一剎那，見到眼前人，吃驚不已，訝然出聲，“是你！”

祁穆淺淺笑著，蕭疏清朗，湛然若神，無絲毫訝異之色，話語泰然如閑話家常，“許久未見，可還好。”

樓嬛萬萬想不到，七王爺，自己的夫君竟然就是那個人，那個讓自己朝思暮想，準備永埋心底的人，這一刻，竟不知該喜該悲，只慢慢鎮定下來，眉頭皺皺的，淺酌而語，“殿下可在外頭等候樓嬛一會兒，讓樓嬛換身衣裳，這鳳冠實在壓人。”

“我在外面等你，你們也都退下吧。”祁穆忍俊不禁，本以為她會答一句我很好或是追問，卻不想丟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然而，當瞧著她那滿頭珠翠，可想而知這分量，一掃初時陰霾，心情頓好，緩步離開。

“是，殿下。”

待確定所有人都退下后，樓嬛忙忙換下了那沉重的鳳冠霞帔，撿了件粉色的繡花羅衫與月白色水紋綾波澗裙換上，又卸了繁麗的發髻，隨意用一根月白色的絲帶挽住，姿容如玉，神韻脫俗。

站在門后，一時之間，不知是否要推門而出，心中竟是忐忑不安。既然他是七王爺，那與他在一起的女子，又會是誰呢？能嫁給他，自己是否如愿了，可嘆命運作弄，卻偏偏讓她早就知曉他心中有個她，無可替代。

夜晚的風涼爽習習，還夾雜著滿園梨花的清香，皎潔的月色落在他柔和清濯的面龐上，映下漪漪的淺輝，讓人癡迷的精致容顏，讓人自嘆不如的絕代風華，讓人欽羨的雍容清貴。清風掃過，飄落額前的發絲擺動了一下，瀲滟皎月因此而醉。

“三嫂準備站多久？”清冷卻又溫和的聲弦，帶著如醇酒一般的醉意。

“穆……”楊纖宛弱弱出聲，但又覺得不對，便急忙改口，“七爺。”

從月色下走出的女子，盛裝打扮，一襲櫻子紅對襟碎芍藥落紗新衣，逶迤拖地粉霞錦綬藕絲鍛裙，裙幅熠熠，流瀉如水，繁貴的芙蓉歸云髻上簪著一支嵌珍珠碧玉步搖，又襯著一支縷花流蘇金簪，耀如朝霞絢爛，艷而不俗，嬌而不媚，笑眼媚如絲，萬般風情繞眉梢，明麗端絕，國色牡丹映天香，仙姿玉色。

“三嫂離席，想必三哥會擔憂，還是快快回去吧。”祁穆背對著她，淺聲說道，不敢見，也不能見，她已非當初只屬于自己的宛兒，而是當今太子妃，未來的皇后娘娘，自己所謂的嫂嫂。

“穆，我不想回去，不想。”楊纖宛玉容上暈紅流霞，麗色生春，實在是嬌美無限。眸光轉遍景致，這里的一景一致，一花一草，她比誰都要熟悉，這滿園含苞待放的鳶尾，是他們一起種上的，如今隨風搖曳，竟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癡傻！為什么這本該屬于她的一切都會消失，本該屬于她的穆卻成了別人的夫君，她不甘心，也不認命！

祁穆嘆了一口氣，似是帶著幾分疲倦，“宛兒，不要任性了，你如今貴為太子妃，一切都不同了。”

“不管，我不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楊纖宛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無助而又無力，此刻，她不再是那個端莊高貴的太子妃，只是一個尋常失了愛，丟了心的女子。

“宛兒，你在胡說什么！”淺淡的聲音含著薄怒，祁穆既心疼眼前女子的執著，卻又嘆息無能為力的無奈。

楊纖宛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星眸盯著祁穆，聲調略高了一分，“是她對不對，你要娶的是她，對嗎？”

祁穆自然知道她口中所謂的她是誰，三年前救過他們的樓家五小姐，點點頭，無奈道，“父皇要籠絡樓氏，既然我要娶，她要嫁，我希望能報她救命之恩。”

“報恩？真的只有這么簡單嗎？那時我雖不清醒，但也隱隱見了她，樓五小姐絕代風華，早就名傳天下了！”楊纖宛雙肩顫抖著，如是雨打牡丹，惹人憐惜。那般出色的女子，他難保不會動心，或許有一日，就會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凈！

“宛兒，你想多了。”

“七弟，宛兒，你們在這做什么？”妖魅的聲弦飄過，充滿危險，斜倚在欄上的男子俊美無雙，那是集英氣與媚色完美并與一身的驚艷容顏，一雙勾魂的桃花眼閃動疑惑，一身絳紫華服愈發襯得人優雅貴氣，薄唇抿笑，含著幾分睥睨天下的倨傲珍貴。

祁穆神色如常，唇邊依然是一抹清澈溫和的笑容，華麗虛無，“三哥，只是巧遇了三嫂，所以就寒暄了幾句。”

“是么？”流彩霞光的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微的陰鶩，“七弟前腳才走，宛兒后腳就跟上，如今又在這遇上，叫人不得不懷疑呢。”

話語明明白白在指他們兩人私會，恐怕還不止這么簡單。

楊纖宛臉色煞白，她萬萬沒想到祁胤竟然會跟出來，還以為他已經喝得很醉，無暇其他，沒想到竟會跟蹤自己，那剛才說的話，他又聽去多少？穩了穩心神，訕訕而言，“太子殿下多慮了，只是碰上七爺，順便問候了七王妃而已。”

“王妃……”祁胤唇邊帶著玩味，走至楊纖宛身邊，一把將她帶入懷中，霸道地宣布了自己的所有權，又轉向祁穆，“七弟不是去見王妃了嗎？王妃呢？”

站在房門內的樓嬛，一字不落地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真是意想不到的發展呢，他最愛的女子竟是楊纖宛，當朝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后娘娘。

只是，現在的情況好像有點糟呢，他們之間的關系，太子定然知道，此刻，就像是發現這兩人在私會，這可不得了，而那個太子，似乎還不是個簡單角色。

思及此，輕輕推開門，淡笑，“殿下。”

倦雅慵懶的聲弦如一泓清泉，帶著清晨露珠的清澈，瞬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緩步而至的女子，蓮步姍姍，婀娜多姿，宛如月神下凡，冷浸溶溶月，一顰一笑都帶著倦雅瀲滟，秋水為神玉為骨的韻態，妙曼婆娑綰傾色，黯淡了所有顏色。

那滿園含苞待放的鳶尾似在一瞬間綻放，成了她最美的陪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