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如臨大敵，身上毛發倒豎，像是炸線的毛團，掌中彈出鋒利爪子，在地上不住磨蹭，一對綠寶石般的眼珠緊緊盯在計清身上。

“老板，這家伙咋辦？”

葉羊注意到圍墻下癱軟的王大師，有些棘手地問道。

如果清羊事務所不打算引人注目，那么此時處理掉這位寶島同胞似乎才是正解，但要讓葉羊下手，她自問咋也不可能做到。

計清見黑貓仍十分警惕，他想了想，落下圍墻，站到離其不遠處，又看了看滿臉哀求的王大師，念及這家伙同龍河集團應很熟悉，過兩天說不得就能派上用場，

計清便對黑貓道：

“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你可以放心。”

王大師一怔，不是，咱們可以是啊，他道行淺薄，看不穿計清深淺，但見到那貓妖懼怕模樣，一時也不敢開口。

反倒是黑貓聞言松懈不少，重新回到方才優雅的模樣，只是好奇地看向計清。

“為什么不吃他？”

計清又問了一遍，這的確很奇怪，現世并非志異世界，妖物既不用圖謀外神之位，也不怕被哪位路過的神仙隨手打殺，面對王大師這等資糧，妖物很難有拒絕的理由。

黑貓聞言，扯動幾下打理精致的胡須，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一旁葉羊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道：

“老板，它看不起你欸。”

計清倒是不惱，反倒覺得有些意思，他又問道：

“既然不屑于吃人，你又為何要驅趕他們呢？”

計清話中的‘他們’，自然指的是御瓏湖的施工隊，以及王大師一行人，這幾年此處工地上的鬧鬼傳聞現在倒是破案了，正是這只貓妖所為。

黑貓歪頭想了想，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伸出一根爪子，在身前沙土上吃力地寫下四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保護阿婆”

葉羊張大了嘴，同王大師一齊陷入了沉默，她大概能猜到這只黑貓有些奇異，否則老板也不會感興趣，但如何也想不到對方居然會寫字，還是簡體字！

計清看到黑貓的回答也不意外，他本就猜測這只黑貓應該在守護什么東西，且它的阿婆只怕這會兒相當不妙，于是又道：

“所以你對他感興趣，是在判斷他能不能幫上你的阿婆？”

黑貓點了點頭，隨后眼神希冀地看向計清，它雖然開啟靈智，有了道行，但這些年見多了假道士假和尚，此次還是頭回見得個有大法力的高手。

計清知曉黑貓意思，便應允道：

“帶我去看看吧。”

黑貓興奮地喵了一聲，隨后人立而起朝計清拜了拜，再才蹦蹦噠噠地帶路。

計清跟上，后面的葉羊有些不解，老板當然不是惡人，但也說不上心善，很少管閑事，那今天怎會如此友好對待一只貓呢？

難不成他是隱藏的貓黨？但平常碰到貓，也沒見他這樣啊......

她當然不知曉自從這只黑貓現身，計清便發覺自己的‘驅神’神通總算是有了動靜，就落在這只貓妖上，所以幫助黑貓是隨手為之，研究神通才是主要目的。

“將那位大師帶上。”

聽到計清的吩咐，葉羊撓撓頭，對王大師笑道：

“大師，走吧。”

王羽哪里還不知曉碰到高人了，一邊暗道大陸真是藏龍臥虎，一邊又走在葉羊身前不住謙虛道：

“叫我老王，老王就行。”

幾人跟著黑貓在爛尾樓間七轉八繞，到了一片還未來得及鏟除的小樹林，走進樹林中，見到戶破破爛爛的土屋，塌陷了大半，只有一間臥室還勉強撐著。

土屋的款式，接近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風格，那時候御瓏湖這一帶還未被劃入市區，屬于鄉下。

在黑貓喵喵聲招呼中，幾人走進了屋中，這里并不雜亂，也沒異味兒，反而很是整潔，還有書桌，餐桌，床榻的劃分，除了器具都很有年代感，簡直就像是普通人的臥室。

而那張小床上，臥著一只毛發脫落，只有一層皮膚覆著骨骼的老貓，它只有極其微弱的起伏，顯然是油盡燈枯了。

黑貓終于急了，它今天離去之時，分明還不是如此的，此時再無半點優雅從然的氣度，只是躍上小床，焦急地用頭顱不住拱著氣息薄弱的老貓。

“這只貓妖，大限將至啊。”

王大師感慨一聲，葉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誰看不出來？

計清走到小床旁坐下，在黑貓泛著淚花的眼神中將掌心貼到老貓身上，一股柔和的白光亮起，計清渡去了一道法力。

他的法力是食氣神通煉來，最是中正平和，但此時也不過能讓老貓回光返照一會兒，現世沒有陰司，哪怕是有道行的妖物，死后亦是塵歸塵，土歸土，計清救不了它。

不大會兒，老貓茫然睜眼，先是看到滿臉欣喜的黑貓，隨后才注意到計清幾人，它勉強支起身子，朝計清伸出只爪子。

計清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對方是要握手，便輕輕跟老貓握了握，老貓這才用沙啞如老嫗的嗓音道：

“多謝三位同志，讓我還能再說幾句話。”

同志？

這下不止葉羊，連計清也暗覺吃驚，但轉念一想，尋常貓類能活到二十便極為罕見，老貓雖是貓妖，也不過能有六七十壽數，這樣一算，它出生的時候，恰好是一個偉大的時代。

可惜那個時代的余暉，計清竟只能在一位貓妖身上見得。

隨著老貓開口，計清察覺到那驅神神通總算能用了，他攤開手心，一道青色的靈光不住閃爍，老貓有些驚訝：

“這是......我年輕時好像聽其他妖怪說過，如果終生積德行善，是有可能受到‘敕封’的......”

敕封？

計清打量著手中青光，這種作用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仍道：

“那你愿意受封嗎？”

老貓笑了笑，將小黑貓往前推了推，

“我不過一只土貓，能活到今天已經是享了福報，豈能再貪求更多呢？”

“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娃娃，她的天賦遠勝過我，只希望同志能將她領上正途，免得為害一方......”

小黑貓不敢大力掙扎，生怕傷到老貓，只是用眼神不住懇求計清，計清少見地有些遲疑，按照他的直覺，老貓早就存有死志，這道青光給了它，也無濟于事。

老貓用干枯爪子不住捋著小黑貓的毛發，溫柔道：

“娃，阿婆早就活夠了，此前茍延殘喘，不過是想多看看這片地兒，以及放不下你。”

“但如今阿婆想通透了，人會死，貓也會死，這片土地，不能永遠不變，有些東西，早該離去了。”

老貓將小黑貓推到計清面前，計清會意地將其抱起，老貓嘆息一聲，團成一個打盹的姿勢，最后沒了氣機。

它衰老到出現斑點的臉上掛著一絲笑意，像是回到了某個跟主人漫步在麥田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