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無比的壓力終于散去，計清落到地上，哪怕再無半點氣力，他也杵著大槍站立，抬頭望向那恢弘儀仗，冷冷道：

“所謂的冥司大神，便是如此包庇放縱？”

那些鬼騎立即拔出兵刃，整齊劃一地指向計清，雖不曾言語，卻有濃厚至極的肅殺之氣。

崔玨身后的鬼神中有一人連忙上前拱手道：

“稟大判，計道友本是山中閑散道人，不知曉......”

正是前往冥府求援的明玉，他身旁的玄云老道滿臉黑線地拉回明玉，恭聲開口：

“全憑大判定奪。”

明玉還想再言，又被自家師傅捂住了嘴，

“崔大判行事，豈是你我可以臧否？”

崔玨者，陰司判官之首，若泰山府君為帝王，他便是陰司宰相，這般人物一聲號令，道門真人也只可俯首帖耳，哪兒能輪到兩個尋常道人指點。

被計清質問，崔玨卻未有惱意，他微微抬手，鬼騎們立即重歸安寧，隨后漠然對計清道：

“冥府行事，素來不向旁人解釋。”

計清面不改色回道：

“有罪不罰，何以為公？”

“若要審判祝文，還請就在此地。”

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陰司帶走祝文，焉知他們會不會官官相護，最后讓自己再不能返回現世。

崔玨眼中有了些許波動，他深深看了計清一眼，仿佛瞧出了其前世今生，而后莫名笑道：

“何以為公？說得不錯。”

“但你頂撞冥府，亦是不敬，我可在此地審判祝文，但你，須得一起受審。”

“如此可敢？”

計清行得正坐得直，立即坦然開口：

“如何不敢！”

“好！”

崔玨轉身，舉著牙笏，對著那鑾輿躬身道：

“臣，蒿里冥府考功過司大判官崔玨，請帝君賜下‘善惡秤’，以量功過。”

過了數息，鑾輿里才傳來一聲飄渺嗓音：

“準。”

計清耳翼一動，莫非泰山府君真的親至？但那鑾輿完全隔絕他的目光，壓根兒見不得內里情形。

隨著嗓音落下，鑾輿旁浮現四道身影，均頭戴獬豸冠，面覆漆黑幕籬，身形高大卻又僵硬至極。

兩者高抬一桿大秤，兩者在前方靜立。

崔玨起身，俯視下方破敗無比的城隍司及鴉雀無聲的鬼神們，只道：

“既是來了，那便都上秤看看吧。”

他伸手一招，祝文、計清、靈云、陸文、崔武等均飛身而起，站到了那四道身影面前，甚至連通風報信的玄云二人也未逃脫。

“賞罰判官，請了。”

崔武拱拱手，四道身影頓時有了動作，他們并未先行處置祝文或是計清，反而從玄云開始。

那前方的兩位‘賞罰判官’分別著黑袍白袍，此時落到玄云兩側，黑袍判官率先出手，青黑色的手指抓向玄云胸膛，后者面色發白，卻不敢避開半點，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襲來，反而聽到個沙啞生澀嗓音：

“奸懶讒猾。”

話音落下，黑袍判官從玄云體內掏出一枚漆黑砝碼，放到天秤一邊，天秤頓時出現偏向，玄云面色一緊，那白袍判官又伸手抓來，

“砥礪修行。”

一枚白色砝碼又被擺上，兩位判官便你來我往繼續此舉。

“怯懦膽小。”

“心存善念。”

“自私自利。”

“關愛子弟”

......

一枚枚砝碼被掏出，玄云幾乎生無可戀，此般情形與被人看光了何異，直到黑白二判停手，天秤搖搖晃晃，最后歸于平衡，崔玨才點頭道：

“良，善惡俱有，功過相抵，無論賞罰。”

玄云長松口氣，身子癱軟地告退，下一個又到了明玉。

“俠義心腸。”

“道心堅韌。”

“慈悲為懷。”

......

“不尊長輩。”

他竟只有一個黑色砝碼，天秤重重偏向一邊，崔玨點頭贊道：

“小善，賞陰司品級一等，遷為八品神職。”

明玉是受箓道人，本身就有陰司的九品神職，陽壽殆盡后就可入陰司做陰差，如今進了一品，卻是直接可從城隍司里的六曹主官做起了，堪稱省去幾十年功夫。

明玉撓撓頭，倒也不咋欣喜，他離去世尚遠，對這般獎賞無甚想法，只琢磨著能不能讓給自家師傅，畢竟其真的日子無多了。

明玉退下，接下來其余人一個個或自然或忐忑地上前稱量，

“玩弄權謀。”

“欺哄他人。”

“忠于職守。”

......

“小惡，罰削品一級，幽禁三十年。”

此是陸文的判決。

“恃強凌弱。”

“殺戮成性。”

“目中無人。”

......

“大惡！罰褫奪神職，打為畜生牛馬，受鞭打勞碌三世！”

此是崔武的判決。

善惡秤稱量極快，其間有個別走運的家伙，如明玉一般得了獎賞，其余大多都是‘小惡’者，貶了神職，判處幽禁，‘大惡者’也不多，最倒霉的是那曹阿大。

身兼‘貪贓枉法’，‘媚上欺下’，‘監守自盜’等數罪，被判變成道上泥土，受人踩馬踏兩百年。

他不可思議地就要喊叫，卻被位鬼騎拖走，發不出半點聲音。

如此不多時，場上就剩下祝文計清兩位，賞罰判官上前，竟猶豫一陣，最后走到麻木茫然的祝文身旁。

“褻瀆職守。”

“罔顧生靈。”

“倒反天罡。”

“魔孽深重。”

......

一個個黑色砝碼被擺上天秤，堆積如山，同那幾個稀稀疏疏的白砝碼對比鮮明，崔玨皺眉道：

“大惡！罰做燈芯，受煙熏火燎五百年！永不入人道輪回！”

祝文此時卻好像回過神來，他癡癡笑道：

“原是如此，原是你等......”

崔玨又道：

“立即行刑！”

兩名鬼騎出列，一者用鎖魂鏈套住祝文，一者用手中長矛將其刺穿，崔玨招手，祝文魂魄化作一捋草繩燈芯，被他隨手放在一盞燈中。

而一道氣機在誰都不曾發覺的情形下，被計清悄然攝走，察覺到吞邪錄安靜下來，計清暗自松了口氣，果然，能帶他穿梭兩界的寶貝沒有那般容易被看透。

他又奇怪自己怎還未返回現世，黑白判官就已到了他面前，幕籬下的面容腐爛，周身環繞一股濃郁尸臭，崔玨又淡淡道：

“到你了。”

計清踏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