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坐在椅上，指尖無意識地輕叩扶手。

原來如此。

怪不得周明軒這老狐貍急著甩鍋。

這案子，不僅燙手，還可能燒身。

“星官且放心，我北鎮撫司定會全力以赴，盡快尋回失物。”

周明軒打著官腔。

云微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套話術并不感冒。

她繼續道：“規矩還是要講的。”

“當然，司天監亦非不講道理之處。”

“若北鎮撫司能限期尋回‘引星砂’，我司天監，必有重謝。”

她伸出兩根纖細如玉的手指。

“其一，可允負責此案之人，入我司天監‘觀星閣’查閱典籍一日。”

觀星閣？

裴云心中微動。

司天監的藏書閣，據說收錄了不少上古秘聞，甚至有失傳的功法殘篇。

對他研究《太上仙章》，或許大有裨益。

云微沒理會裴云細微的表情變化，繼續道：

“其二，可贈予‘凝神觀星佩’一枚。”

“此佩乃我司天監采星之辰，輔以秘法煉制而成。”

“佩戴于身，可清心凝神，輔助修行，對感悟天地靈氣，有莫大好處。”

這兩樣謝禮，不可謂不重。

尤其是后者，對于任何修行之人而言，都是夢寐以求的寶物。

便是周明軒，眼中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動。

凝神觀星佩！

司天監每年產出就那么幾塊，大多都供奉給了皇室或是賞賜給了頂尖宗門的天才弟子。

沒想到這次竟然舍得拿出來當謝禮！

看來這引星砂失竊，看來是真的把司天監逼急了。

裴云表面依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開始盤算。

這星官看著冷冰冰的，給出的好處倒是實實在在。

若能拿到這兩樣東西，對他恢復修為，乃至日后對付那燭陰圣女，都將是極大的助力。

云微說完條件，便開始簡述案情：

“失竊發生于五日前，京畿以西百里。”

“負責押運的是我司天監的‘守星吏’，筑基修為，另有十二名護衛，先天與后天修為參差，但皆是好手。”

“現場勘查，那位守星吏失蹤，其余人員，連同‘引星砂’，盡數人間蒸發。”

“我司天監動用秘術追查，線索指向京城方向，但入城后便徹底中斷，疑被某種秘法遮蔽。”

“初步判斷，出手者極可能是魔道妖人，手段詭譎，且人數不少。”

她說話時，語氣平鋪直敘，仿佛在背誦書卷。

卻在字里行間，隱隱流露出一種……優越感？

似乎在說，我們司天監已經查到這一步了。

剩下的，就看你們錦衣衛的本事了。

周明軒干咳一聲，這時開口。

“云微星官，此案件關系重大，我北鎮撫司亦是極為重視。”

“所以便將此案交于這位年輕有為的裴云，裴百戶。”

云微將目光轉向裴云。

她之前似乎并未在意這個坐在角落，顯得有些散漫的年輕錦衣衛。

云微目光在裴云那張過分俊秀的臉上停頓片刻。

她自幼修行，只剎那間便察覺到裴云體內真氣沉寂，竟似一介凡俗。

那如古井般不起波瀾的眸子，終是微微動了一下。

裴云敏銳捕捉到，對方眼神內一閃而過的細微變化。

先是驚訝，隨即是毫不掩飾的質疑，最后化作一絲極淡的輕視。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云微微微側頭，看向周明軒，語氣多了幾分探尋。

“周千戶，北鎮撫司如今……莫非近來人手緊缺？”

這話問得極有水平。

既沒有直接質疑，又將不滿表露無遺。

讓一個瞧不出半點修為的“廢人”，負責如此重要的案子？

是錦衣衛無人可用了？

還是根本沒把司天監的案子放在心上？

“云微星官多慮了。”

周明軒臉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仿佛沒聽出弦外之音，反而故作維護道：

“裴百戶雖然……身體抱恙，但智計過人，屢破奇案，乃我北鎮撫司不可多得的人才。”

“連洛大人對其，都是贊譽有加的。”

他這番話，看似在替裴云說話，實則是在火上澆油，坐看好戲。

云微不再看裴云，目光重新投向周明軒，語氣淡漠地做出了最后的表態：

“既然周千戶如此安排，貧道自當尊重。”

“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時不我待。”

她微微抬起下巴，帶著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審視。

“望北鎮撫司……盡力而為。”

“若半月之內，仍無實質進展，我司天監，便只好親自接手，主導調查了。”

言下之意，若是錦衣衛辦不成，我們司天監自己來，到時候，丟臉的可是你們。

書房內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

周明軒老神在在，等著看裴云如何應對。

張泉站在裴云身后，眉頭緊皺。

他看得出來，不管是周千戶還是那位司天監的星官，似乎對他家百戶大人，都并不看好。

裴云笑了。

慢悠悠地站起身。

雖然在笑，可眼神里卻多了些別的東西。

裴云沒有去看云微，反而踱步到周明軒的書桌前。

拿起那份關于失竊案的卷宗，隨意翻了兩頁。

“周千戶，這卷宗上說，押運引星砂的隊伍，是司天監的守星吏？”

周明軒一愣，不知道裴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點頭。

“沒錯，守星吏是司天監內部培養的護衛。”

“玄門正道的筑基，相當于我們百戶的七品武夫。”

“哦？”

裴云拖長了語調。

抬起頭，終于看向云微，臉上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

“相當于七品武夫么？聽上去很厲害。”

“可就是這么厲害的人，在京畿地界，連人帶貨，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裴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云微星官，我有點好奇。”

“是押運的路線太過張揚，引來了魔道賊人？”

“還是……司天監內部的護衛章程，出了什么紕漏？”

“或者說，所謂的守星吏，其實也不過如此？”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又輕又慢。

卻像是一記記耳光，不偏不倚地扇在了云微臉上。

你懷疑我的能力？

那我還懷疑你們司天監的辦事水平呢！

連自家寶貝都護不住，現在登門求人破案，還有臉來質疑別人？

他裴云的脾氣，可從來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