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

茅山，寂靜得只剩下嗚咽的風聲，像是為這場簡陋的葬禮奏起的哀樂。

新土壘起的墳塋前，林生放下鐵鍬，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師傅，您老人家安心去吧。”他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望著墓碑上那簡陋的刻字——“恩師張道陵之墓”，心中五味雜陳。

塵歸塵，土歸土。從今往后，這世上，便只剩他林生一個茅山道士了。

師傅是個老好人，一生以降妖除魔、救死扶傷為己任。

可惜這年頭，鬼魅橫行，人心叵測，正道式微，連香火鼎盛的茅山派都落得如此境地。

老頭子臨終前，抓著他的手，沒留下什么驚天動地的遺言，只是反復叮囑：

“昆兒，世道艱難，咱們茅山道術，能救人時莫傷生。你……下山去吧，回你老家，開個醫館，多做善事，積點陰德，比什么都強。”

林生嘆了口氣。

他不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人，約莫是幼時發了場高燒，醒來便帶著前世零碎的記憶，來到了這個光怪陸離，酷似聊齋志異的世界。

自幼父母雙亡，若非被云游的老道士撿回茅山，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師傅待他恩重如山，授他茅山道法，傳他精湛醫術，甚至逼著他將藏經閣那些蒙塵的古籍通讀了個遍，連帶著拳腳功夫也沒落下。

如今師傅仙逝，遺愿便是他前行的方向。

也好，下山去，紅塵滾滾，總比守著這破落道觀要有趣得多。

更何況，他這一身精純陽氣，旺盛得夜里睡覺都能把被子烘暖，憋在山上著實有些浪費。

師傅說他根骨奇佳，是修煉茅山雷法的上佳材料，只是……唉，他對著那些符箓咒語興趣濃厚，但實在不想繼續這清心寡欲的生活。

山路崎嶇，但在林生腳下如履平地。

他身形矯健，氣息悠長，體內茅山心法自行運轉，腳步輕快，一夜之間，便已下了茅山，朝著記憶中的家鄉——清河縣而去。

清河縣依山傍水，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縣城。

林生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和師傅當年留下的些許盤纏，在城南租了個小院落。

他父親曾是縣里小有名氣的大夫，可惜早逝，如今也算子承父業。他簡單收拾了一下，掛上了“林氏醫館”的牌匾，就算重新扎下了根。

開業之初，生意算不上紅火，畢竟人年輕，看著不像經驗老道的大夫。

林生也不著急，每日里灑掃庭院，整理藥材，閑暇時便溫習醫書道藏。

這日，林生去集市采買些日常用品。

正午時分，市集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忽然，前方一陣騷動，圍攏了不少人。

“打死它！這畜生偷了我的雞！”一個粗壯的婦人揮舞著掃帚，唾沫橫飛。

“狐貍！是只狐貍！”

“看著怪滲人的，通體青色……”

林生撥開人群，只見地上蜷縮著一只半大的狐貍，皮毛是罕見的青碧色，宛如上好的綢緞。

此刻，它的一條后腿血肉模糊，顯然是被什么利器所傷，氣息奄奄，金色的豎瞳里充滿了驚恐和痛苦，卻又強撐著一絲倔強。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更有頑童撿起石子想要投擲。

“住手！”

林生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

他這一身常年修煉茅山道法和武藝錘煉出的精悍氣息，加上身材挺拔健壯，自有一股威懾力。

眾人被他一喝，都安靜下來。

那揮舞掃帚的婦人見狀，有些色厲內荏：“你，你想怎的？這……這狐貍偷雞！”

林生蹲下身，仔細查看狐貍的傷勢，眉頭微蹙。

傷口不深，但處理不當，怕是要落下殘疾，甚至感染丟命。

他抬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那婦人：

“大嬸，一只雞多少錢？我賠給你。這狐貍，我買了。”

他本就心善，又謹記師傅教誨，見此情景，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婦人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這……這可是稀罕物，我……”

“五錢銀子，夠買你一籠雞了。”林生直接從懷里摸出一小塊碎銀，丟了過去。

“錢貨兩訖，這狐貍歸我了。”

五錢銀子買一只半死不活的狐貍？

圍觀的人都覺得這年輕人怕不是腦子有問題。

但那婦人得了實惠，眉開眼笑地撿起銀子，立刻改口：

“成！成！公子心善，這狐貍就歸您了！”

林生不再理會旁人異樣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青狐。

入手溫熱，小家伙在他懷里輕輕顫抖了一下，似乎極為虛弱。

林生能清晰地感覺到它體內微弱的生機，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靈氣？

他心中微動，抱著青狐快步離開了市集，返回自己的小院。

回到醫館，林生關好院門，將青狐放在干凈的軟布上。

他熟練地取出傷藥、紗布，先用溫熱的藥水清洗傷口，然后敷上特制的金瘡藥，最后用干凈的紗布仔細包扎好。

整個過程，那青狐異常安靜，只是用那雙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眼神復雜，有警惕，有好奇，似乎還有一絲……感激？

“小家伙，別怕，安心養傷。”林生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觸手柔順。

“以后就跟著我吧，好歹有口飯吃，總比在外面擔驚受怕強。”

處理完傷口，林生給它弄了些清水和肉糜。

起初青狐還有些抗拒，但在林生溫和的注視下，它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口小口地舔舐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青狐的表現讓林生嘖嘖稱奇。

它極其愛干凈，從不在屋里便溺。

而且異常乖巧懂事，從不亂跑亂叫，大部分時間都趴在林生給它鋪的軟墊上養傷，或者安靜地蹲在角落里，用那雙靈動的眼睛觀察著林生看診、讀書、練功。

林生甚至覺得，這小東西好像能聽懂人話似的。

這天夜里，林生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

他如今雖未到傳說中辟谷不眠的境界，但茅山道法讓他耳聰目明，五感遠超常人。

他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起身，循著聲音來到書房外。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只見一道小小的青色身影，正蹲在書桌前，前爪搭在一本攤開的醫書上，腦袋湊得很近，似乎在……看書？

林生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一只狐貍，在看書？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一條門縫，看得更清楚了。

那青狐看得極其專注，小腦袋還隨著文字的行列微微晃動，時不時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翻動書頁，動作雖然有些笨拙，但意圖十分明顯。

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狐貍！

林生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見過鬼魂，聽過妖魔傳說，自己更是茅山道士，但親眼見到一只如此靈性的狐貍精，還是頭一遭。

師傅說過，天地萬物皆有靈，草木鳥獸，機緣巧合下吸收日月精華，開啟靈智，便可踏上修行之路，是為精怪。

這只青狐，顯然就是此列！

林生沒有驚動它，悄悄退回了房間，躺在床上，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一只通人性的青狐……

還是只母的……

他腦子里不由自主地開始冒出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

想當年看過的《聊齋志異》，里面那些貌美如花的狐貍精，哪個不是知恩圖報，以身相許？

什么紅袖添香，什么云雨巫山……

嘖嘖，自己救了它，又收留它，這恩情算不算大？

林生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這一身無處安放的陽剛之氣，似乎找到了些許宣泄的苗頭。

他體質特殊，陽氣鼎盛，尋常女子怕是承受不住，但若是狐貍精……那就不一樣了啊！

精怪修行，吸納天地靈氣，體質非凡，說不定……正好互補？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逐漸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