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沉甸甸地壓在奇奇探案所的瓦檐上。張芷蘭剛把最后一頁卷宗歸檔，窗欞突然傳來“篤篤“的輕響，像是有人用指甲蓋在叩木頭。她抬頭時，正撞見窗玻璃上貼著一張慘白的臉，長發(fā)濕漉漉地垂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探長，救我......“女人的聲音混著水汽滲進來，張芷蘭抓起桌上的黃銅手電，轉(zhuǎn)身時撞翻了椅子。馮澤霖和陶如曼從里間跑出來，三人沖到院子里時，那抹白影已經(jīng)飄到了巷口，裙角掃過青石板路，沒留下半點兒痕跡。

“是城西戲班的蘇老板。“陶如曼突然按住張芷蘭的肩膀，她指著白影消失的方向，聲音發(fā)顫，“三天前她在臺上唱《霸王別姬》，突然從三米高的戲臺摔下來，斷了腿。今天下午，戲班的人說她不見了。“

馮澤霖已經(jīng)發(fā)動了摩托車：“去戲班看看。“車后座的小狐突然炸毛，原本柔順的棕色卷發(fā)根根豎起——她鼻尖動了動，低聲說：“有尸氣，還有......胭脂味。“坐在車斗里的小兔抱著胡蘿卜玩偶，耳朵“唰“地豎起來，指著天邊的殘月：“月亮被吃掉啦。“

戲班的排練場透著股陳腐的脂粉氣。舞臺中央的紅絨幕布破了個大洞，露出后面斑駁的“百年梨園“匾額。張芷蘭用手電照向后臺，鏡柜上擺滿了落灰的油彩，其中一面鏡子蒙著塊黑布。當她掀開黑布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鏡中映著個穿戲服的女人，正對著空氣勾畫眉眼，可鏡子前明明空無一人。

“這面是'照魂鏡'。“守夜的老班主拄著拐杖走進來，他渾濁的眼睛掃過鏡中虛影，“民國時班主的女兒上吊死了，死前正對著這面鏡子貼花黃。從那以后，誰要是在午夜照這鏡子，就會被她勾走魂魄。“

小狐突然跳到化妝臺上，爪子撓向鏡中女人的脖頸。鏡子“咔嚓“裂開細紋，鏡中人的臉瞬間扭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尖牙。小兔抱著玩偶躲到陶如曼身后，突然指著鏡柜底層：“那里有東西在哭。“

馮澤霖拉開最下面的抽屜，里面躺著只繡著并蒂蓮的錦囊。打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涌出來，錦囊里裝著縷烏黑的頭發(fā)，發(fā)絲間纏著塊碎玉。張芷蘭認出那是蘇老板常戴的玉墜，她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沖向戲臺——蘇老板摔下來的位置，地板縫里還殘留著暗紅的血跡。

“她不是自己摔下來的。“張芷蘭蹲下身，用鑷子夾起塊碎瓷片，“這是官窯的瓷片，戲班不會用這種東西做道具。“話音未落，戲臺頂?shù)牡鯚敉蝗粔嬄洌T澤霖拽著她往旁邊撲，吊燈砸在地板上，碎玻璃濺起的瞬間，眾人清楚地看見，燈座上纏著圈濕漉漉的頭發(fā)。

后臺傳來鏡子碎裂的巨響。等他們沖過去，只看見滿地鏡片，每片碎片里都映著不同的人臉——有穿西裝的男人，有扎羊角辮的小姑娘，還有個涂著紅臉蛋的花旦，正對著碎片里的自己笑。老班主突然癱坐在地：“是'鏡煞'......每年中秋前后，它都會出來找替身。“

小狐的瞳孔變成琥珀色，她盯著墻角的通風口：“有活物。“馮澤霖搬開沉重的木柜，通風口后藏著個蜷縮的身影。當那人抬起頭，張芷蘭發(fā)現(xiàn)竟是蘇老板，她左腿打著石膏，右腿卻呈現(xiàn)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生生折斷過。

“是鏡子里的東西逼我的。“蘇老板的聲音嘶啞，她指著那面破鏡，“它說要找九十九個替身才能投胎。三天前我照鏡子時，看見個穿旗袍的女人掐我的腿，我疼得站不穩(wěn)才摔下去......今晚它附在我身上，說要去抓戲班的小徒弟。“

這時，小兔突然指著窗外尖叫。月光下，無數(shù)人影正從四面八方飄向戲班，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戲服，有老生有花旦，全都面無表情，腳尖離地半尺。張芷蘭突然明白過來：“這些都是歷年失蹤的戲班成員！“

鏡中突然伸出只慘白的手，抓住蘇老板的腳踝往鏡子里拖。小狐撲過去咬住那只手，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甩到墻上。馮澤霖抄起旁邊的檀木馬鞭，鞭子抽到鏡面的瞬間，鏡中傳出凄厲的慘叫，無數(shù)張臉在玻璃后掙扎嘶吼。

“用陽氣沖它！“張芷蘭突然想起老班主的話，她拽過陶如曼的朱砂手鏈——那是陶如曼奶奶傳下來的，浸過二十年的寺廟香火。手鏈碰到鏡面時，整面鏡子突然燃起幽藍的火焰，鏡中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響，那些人臉漸漸融化成血水。

當紅日沖破云層時，戲臺中央的匾額“啪“地掉下來，露出后面藏著的骨灰壇。老班主顫抖著打開壇蓋，里面除了骨灰，還有張泛黃的照片——穿旗袍的女人站在戲臺中央，眉眼間竟和蘇老板有七分相似。

“是她的轉(zhuǎn)世。“張芷蘭看著照片，突然明白，“民國時的班主女兒被愛人背叛，含恨而死。蘇老板是她的轉(zhuǎn)世，鏡煞其實是她自己的怨念所化。“

回探案所的路上，小兔抱著新得到的桂花糕，突然指著后座的錦囊：“頭發(fā)在動哦。“張芷蘭打開錦囊，那縷黑發(fā)已經(jīng)變成銀白色，碎玉上的血跡褪成了淡淡的蓮花紋。小狐打了個哈欠，蜷在馮澤霖腿上：“這下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可誰也沒注意，探案所門楣上的風鈴，正無風自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那聲音里，混著段若有若無的戲腔，咿咿呀呀地唱著：“從一而終......“

探案所的木門還沒完全推開，一股甜膩的香氣就漫了進來。小狐的鼻子動了動，突然從馮澤霖懷里蹦下來，順著香味竄到了院子角落的老槐樹下。那里不知何時多了個青布包袱，解開時露出半塊染著紅痕的玉佩，和戲臺匾額后找到的碎玉正好拼成完整的蓮花形狀。

“這香味不對。”陶如曼捏著玉佩邊緣，指尖突然刺痛——玉佩內(nèi)側(cè)刻著的小字正滲出暗紅的汁液，“是‘牽魂香’，燒這香的人，能引著魂魄走。”

張芷蘭剛把玉佩收進證物盒，窗外突然飄起紙錢。鵝黃色的紙錢打著旋兒落在窗臺上，每張紙的邊緣都畫著半截戲服水袖。小兔抱著胡蘿卜玩偶跑到門口，突然指著巷口的石獅子：“它在哭哦。”

石獅子的眼睛不知何時蒙了層白霜，嘴角掛著兩行渾濁的水痕。馮澤霖伸手去擦，指尖觸到的地方突然裂開細紋，里面露出團黑乎乎的東西。小狐跳上去扒拉幾下，竟拖出截纏著紅線的指骨，指骨末端還套著枚生銹的銀戒指。

“是民國時的樣式。”張芷蘭用放大鏡照著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文’字——老班主說過，當年害死班主女兒的人，就姓文。”

話音未落，證物盒里的玉佩突然發(fā)燙。陶如曼掀開盒蓋，只見兩塊玉片正在自行旋轉(zhuǎn)，拼出的蓮花中心浮現(xiàn)出個模糊的人影：穿長衫的男人正把個穿旗袍的女人推下戲臺，女人墜落時抓掉了他胸前的玉佩，那玉佩摔在地上，裂成了兩半。

“是他的魂魄附在玉佩上了。”小狐的尾巴炸成蓬松的毛球，“他在求我們幫他找東西。”

小兔突然指著馮澤霖的摩托車：“車座下面有東西在跳。”馮澤霖掀開座墊，里面藏著本泛黃的戲班賬簿。翻開最后一頁，夾著張褪色的戲票，上面用胭脂寫著行小字：“三更，荷花池見。”

城西的荷花池早就填成了空地，如今蓋著間廢棄的茶館。幾人趕到時，茶館的木門正“吱呀”作響，門楣上掛著的“聽風樓”匾額積著厚厚的灰，卻在月光下泛著油光。張芷蘭推開門，迎面撞見滿墻的戲服，紅的綠的掛滿了房梁，風一吹，衣擺掃過地面，像無數(shù)只手在招手。

“有人在唱戲。”陶如曼突然按住耳朵，那聲音細細軟軟的，像是從墻縫里鉆出來的，“是《牡丹亭》的‘尋夢’......”

馮澤霖用手電照向墻角的供桌，桌上擺著個牌位，牌位前的香爐里插著三炷香，香灰筆直地豎著，竟半點沒塌。小狐跳到供桌上嗅了嗅，突然對著牌位齜牙：“里面有兩個魂魄在打架！”

牌位突然“啪”地裂開，里面滾出顆珍珠，珍珠落地時碎成兩半，露出里面裹著的字條。張芷蘭展開字條，墨跡已經(jīng)發(fā)烏，卻能看清上面的字：“她恨的不是我，是騙她的人。”

這時，滿墻的戲服突然同時轉(zhuǎn)向他們，領(lǐng)口處露出的不是衣領(lǐng)，而是黑洞洞的窟窿。小兔抱著玩偶躲到張芷蘭身后，突然指著房梁：“那里有個穿西裝的叔叔。”

眾人抬頭，只見房梁上掛著個模糊的人影，西裝領(lǐng)口別著朵白玫瑰，正是賬簿里夾著的戲票上畫的樣式。人影緩緩低下頭，臉是透明的，卻能看清嘴角的血痕——他脖子上有圈深深的勒痕。

“是姓文的那個男人。”張芷蘭突然明白，“他不是害死班主女兒的人，是被真兇嫁禍，最后上吊自殺了。”

話音剛落，供桌突然劇烈搖晃，香爐里的香灰“唰”地散開，在地上拼出個“趙”字。小狐突然沖向茶館后院，那里有口枯井，井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面的那個已經(jīng)模糊，卻能認出是“趙班主”——正是當年接替老班主位置的人，也就是現(xiàn)在守夜老班主的父親。

“他怕事情敗露，先殺了班主女兒，再嫁禍給姓文的，最后逼死了他。”馮澤霖攥緊拳頭，“蘇老板摔下臺，也是他搞的鬼——他怕真相被揭開。”

枯井里突然傳來水聲，像是有人在井底攪動。小狐往下看時，突然被股力量拽了下去，馮澤霖伸手去拉，卻只抓到把濕漉漉的頭發(fā)。陶如曼掏出朱砂手鏈扔下去，井里傳來凄厲的慘叫，緊接著，井水突然噴涌而出，里面浮著具骸骨，手腕上戴著只銀鐲子，和石獅子里找到的指骨上的戒指是對的。

晨光爬上井沿時，老班主拄著拐杖出現(xiàn)在茶館門口。他看著井里的骸骨，突然老淚縱橫：“爹臨終前說漏嘴，我才知道他做的事......這些年守著戲班，就是想贖罪啊。”

回探案所的路上，證物盒里的玉佩突然發(fā)出溫潤的光。張芷蘭打開盒子，兩塊玉片已經(jīng)融成了整塊，蓮花中心的人影漸漸清晰，是穿旗袍的女人和穿西裝的男人并肩站著，正對著他們笑。

小狐蜷在陶如曼懷里打哈欠，尾巴尖掃過證物盒：“這下他們能好好走了。”小兔啃著桂花糕，突然指著探案所的屋頂：“有只白蝴蝶在跳舞哦。”

眾人抬頭，只見只白蝴蝶正繞著屋頂飛，翅膀上閃著微光，像是誰的戲服水袖在陽光下飄動。張芷蘭笑著關(guān)上證物盒，卻沒注意到，盒底的絨布上，正慢慢滲出朵小小的蓮花印子，和玉佩上的一模一樣。